河粉文学沙龙II王为民 大连的“骆驼祥子”（下）
本栏编审 脱微娜
王为民 纪实文学
大连的“骆驼祥子”（下）
——洋车夫王禅的故事
六、莫名失车
他们顺顺当当地干了大半年。一天响午，王禅吃过午饭，正半卧在车上打盹，突然被人推醒。他定睛一看，5个壮汉围着他，其中一个领头的说，“你下来，这车归我了！”王禅一听急了，站起来和他们理论，那人把一张纸塞到王禅手里，“这个给你的！”说完，4个人架着他动弹不得，王禅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把车拉走了！这事来得好生突然，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把王禅打蒙了！他高喊：“我要去告你们！”那四人狞笑着说，“ 告去吧，别忘了带着这张文书！”
王禅急忙找到李先生，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李先生看着那张纸问：“马兆运是谁？”
王禅说：“ 是我堂妹夫。”
“这车是你的还是他的？“
王禅说 “ 俺俩合伙买的，我七他三。”
“坏了！” 李先生说，“你堂妹夫赌钱输了，把这车押给人家了！你看，白纸黑字，这车你要不回来了！”
王禅一听，急眼了，“马兆运这个混账东西，他赌输了，顶多把他的车份押上，他有什么权力把我的车份也押上？”
“这事你只能找马兆运了，你占理，他应该把你的七成车份钱返还给你。”
王禅怒火中烧，跑着赶到马兆运家，一脚踹开门，喊道：“马兆运，你给我滚出来！”王禅的堂妹，一个瘦弱婑小的女人，早已哭得瘫在地上，鼻涕眼泪抹了一脸，三个孩子也陪着她一起哭。见到王禅，她爬起来带着孩子齐刷刷地跪下，不停地磕头，她嗓音嘶哑地说：“这个天杀的马兆运，他说，我对不起二哥，现在就出去挣钱，等我有钱了，一定还给二哥。说完，收拾点行李就跑了。”王禅看着家徒四壁的破屋和衣衫褴缕的堂妹，气得一脚把个小板凳踢得老远。
七、癔病上身
王禅气急败坏地走出堂妹家，头脑昏昏涨涨，口中念念有词，在街上毫无目地地走了大半天，傍晚才回家。王张氏急得什么似的，堂妹来过，她什么都知道了，她已做好了饭，等得心急火燎。见王禅进门，她悬着的心放下了，陪着小心说： “饭早做好了，快吃饭吧！”王禅也不说话，两眼直直的，一头拱在炕上，陷入昏睡状态。王张氏拿薄被给他盖上，安排孩子们悄悄地吃饭。
半夜里，王禅醒来，狂声喊道：“我的车！我的车！” 说着下床，光着脚就往外走。老婆喊他，他也不搭腔，开门跨过二楼门前的铁栏杆就跳了下去！重重的落地声，伴着王张氏撕心裂肺地哭叫声，把邻居们都惊醒了，大家纷纷围拢上来。三楼的李先生把了把脉，说快送医院！一楼住的姚嗑巴，也是拉车的，他把车拉到院子里和李先生一起把王禅抬上车，直奔山县通小医院。
大夫检查过程中，王禅一直狂呼乱喊，一会喊大夫“你还我的车！” 一会对李先生说：“马兆运，你凭什么把我的车押了？”因为是从二楼跳下，楼下又堆着一堆破烂，起了缓冲作用，王禅只是多处皮外伤，没什么大碍。最后，医生诊断说，他急火攻心，得了癔病，开些药，回家好好养着吧！谁都别惹他，他不能再受刺激。
回家吃上药，过了一会，王禅安静下来，昏昏睡去了。这一睡就是三天！王张氏己经把三家房客都打发了，家中的刀铲等金属的利器都放到邻居家，饭碗盘子全都藏了起来，怕他醒来摔砸。 “王禅癫了，王禅跳楼了，” “王禅眼珠子全是红的，逮谁打谁。”在车夫中传播开来，越传越邪乎。
这一病就是八个月，王禅的哥哥王臻从山东老家来大连探望，成了他的专职陪护，天天给他喂药，喂饭，给他理发，洗澡，陪他唠嗑、散步。
这些日子里，王张氏带领大儿子二儿子干活挣钱养家了，她承揽针线活，洗衣，摊煎饼，拣拾柴草煤茧，把摊煎饼和家中取暖做饭的燃料花费全省下来了。大儿子字写得好，到李先生那儿帮客人写家信，还到一些公司帮人抄写文稿；二儿子到大菜市批些时令蔬果，拐个小筐沿街叫卖。全家人辛勤劳作，感天动地，也感动了王禅。一天，王臻正给他洗脸洗手，王禅忽然开口说：“哥，你老在这呆着，家里怎么办？开春了，该种地了。”他哥乐得蹦高，高声呼喊，“俺弟病好了，俺弟病好了！”很快，这消息全楼都知道了，大家纷纷赶来看望贺喜。
在离王禅家不远的人行步道上，刘老汉开了个食品杂货铺。这是个占地约2.5平米，木板搭建的小房，刘老汉在这里经营了好几年了。一天，王禅哥俩溜达回来，刘老汉叫住了他，说他老了干不动了，想把杂货铺转让出去，王禅你来干吧。王禅说：“我没钱”。刘老汉说，“小房和货全赊给你，等你挣出钱来，咱俩再算账！”“那敢情好！”王禅高兴地应允下来。王禅在刘老汉带了一天后，就正式成了食品杂货铺的新老板。他哥王臻了却一桩心思，高兴地返回老家了。
八、放火报仇
一天晚上，王禅准备关张了。陆小六气喘吁吁地跑来，“王哥，刚才我把小衙门(日本警署派出所)给点了！”王禅往南一看，山县通小衙门方向浓烟滚滚。陆小六的爸爸陆奎是放火团(大连民间自发的抗日组织)的，被打死在日本小衙门里，陆小六早就想替父报仇了。他说，我见小衙门里点着灯，楼下就疤拉眼子一个人在那喝酒，旁边那门是厨房，我一摸，门没锁，我寻思进去顺点吃的，等我进去后，我想，疤拉眼子今天值班，我得给他上点眼药！我把半桶汽油倒在柜上和门窗上，点上火我就跑了！
王禅拍手说：“干得好，有种！解恨！没人看见吧？”
“黑灯瞎火的，神不知，鬼不觉。”
“你还是出去躲躲吧，我家里还有十多块钱，给你当盘缠。”
“用不着！咱俩去看看吧。” 陆小六拉着王禅，来到了山县通火场外围，观看的人有几十人，这时小衙门已成一片火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救火车的鸣笛声远远传来，尖厉得像报庙似的。
过了一天，杂货铺关张前，陆小六兴冲冲地跑来说：“疤喇眼子给撸下来了！听人说，疤喇眼子值班喝酒，疏于职守，他得为火灾负责！“活该！怎么没烧死他！”王禅愤愤地说。
第二天早上，天气格外的冷，脸盆里的水都结冻了。王禅拿一些新上的货去杂货铺，刚摆放好，馬成拉着洋车跑来，他擦着汗，兴奋地说：“王哥，疤喇眼子死了！”
啊！真的？王禅一听，两眼放光。他抓住马成的胳膊晃着，“ 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马成说： “上车，我领你去看！”王禅麻溜地插上窗板，锁上铺门，上了马成的车。
在敷岛广场南面的道边上有一个简易公厕，8个蹲位，男6女2。男厕无门无窗。在进门数第二个蹲位里，侧躺着一具尸体，下半身在蹲位里，上半身在过道上，从嘴边到上衣前襟上一大片呕吐物，身上地下一大片尿渍，不知是谁，在尸身上屙了一砣大便，呕吐物和粪尿混合在一起全都冻得梆梆硬。马成朝头踢了一脚，说：“ 你看，这不是疤喇眼子还是谁？”
王禅用脚把尸体由侧身翻为仰身，仔细辨认，绝对没错！疤喇眼子鼻青眼肿，额头，脸颊上血迹斑斑，面目狰狞，形象猥琐，尸体上散发着酸臭味直扑鼻腔，王禅顿感恶心，胃中如翻江倒海直往上顶，忍不住一古脑地吐在疤喇眼身上。他急步冲出厕所，大口地喘着粗气，马成急忙为他拍背，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顺过气来。
王禅和马成分析，这疤喇眼被撤职后，心灰意冷，借酒浇愁，昨晚，不知在哪被人殴打，棉衣都被人扒掉，他走到这儿上厕所，酒力发作后摔倒在地，无人发现，被生生冻死。今早有人用厕，不但不报警，反而在其身上屙屎撒尿，可见他臭名远扬，仇家众多。经王禅和马成的传播，很快，大半个大连都知道了此事，人们无不拍手称快说：“活该！这就是小鬼子的可耻下场！”
九、鬼子投降
1945年8月，大连进入一个暂新的历史阶段。虽然日子照常进行，但一种莫名的紧张和凝重笼罩在城市上空。
8月8日，苏联对日本宣战。8月9日，苏军兵分四路，越过中苏边界，对日本关东军发动全线进攻，日军被打得丢盔卸甲，不到一周便被击溃。8月15日，日本天皇通过广播宣布日本投降。
8月16日上午，王禅还没出摊，李先生就来敲门，他大声喊道：“ 特大好消息，日本人投降啦！”
李先生的呼喊，邻居们都听到了，纷纷出来打听，李先生拿着一张报纸说：“看啊！报纸都登出来了，日本鬼子投降了！”邻居们有的笑，有的哭，有的大声欢呼，大家相互握手、拥抱，不约而同地说，“终于等到这一天啦！”
8月24日，在大连街头，看到全副武装的苏联军人在街上巡逻站岗，而日本人则闭门不出。王禅和邻居们远远地打量着苏联军人，感激，敬佩，惧怕，怀疑，多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大鼻子，蓝眼珠……”他回家跟老婆孩子说。
11月8日，大连市人民政府宣告成立，王禅跟邻居们高兴但懵懂，以后，咱中国人能说了算了？
大连老百姓在喜悦中迎来了1946年。3月的一天，王禅正在铺子里忙乎，一个女人说：“请给我拿包火柴好吗？”王禅抬眼一看， 哟，是加滕美子。加滕也认出了王禅，很是高兴。她告诉王禅，山本死后，南山的房子她不能住了，一是害怕，家里玻璃都被山本仇人砸了，她吓得不敢出门；再是拿不起房租，大房子，太贵了。最近换到了寺内通的一处小房子，离你这铺子很近的。王禅也告诉他为什么不拉洋车而开了杂货铺。王禅说“最近好些日本人都被人拿刀捅了，你不能再穿日本服了，我拿几件我老婆的衣服你换上”。加滕连连点头，王禅告诉她，别老鞠躬，一看你就是个日本人。
这以后，加滕穿着王张氏的衣服，经常来王禅这里买东西，由于熟悉了，她说话也渐渐随意了。10月末的一天，他从加滕那里得知，苏军司令部安排大连的日本人返国，加腾就要走了。王禅决定去送她。
12月31日这天清晨，王禅把马成的洋车借来，到加滕家帮她装车，行装很简单，两个箱子一个包袱，家具什么的，她都变卖了。到了码头，王禅帮她提着行李，到指定区域同返国的日本人会合。告别时，加滕给他深鞠一躬，动情地说：“王大哥，你是个好人，谢谢你对我的帮助，老天会保佑你一生平安的。”又说“我们日本人侵略中国，给你们带来灾难，对不起，我回国后，要一辈子谢罪！”抬起头时，她已是满眼泪水。
李先生、马成、陆小六都赶了过来，他们是来看热闹的。过去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日本军人个个默然无语，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下，等待安排上船。日本平民百姓在另一区域，留恋，企盼，焦虑等各种复杂的情绪时不时地流露出来。开始上船了，在苏军安排下，日本人有序地走出候船厅。
李先生感慨万千，他说，1905年日俄战争后，日本占领了大连，到1945年整整40年，我们大连人在他们的统治下，过着亡国奴的生活。现在，日本人滚蛋了，我们扬眉吐气获得新生了！王禅、马成、陆小六虽不善言表，但被李先生慷慨激昂的演说所感染，个个都血脉贲张，激情满怀，热烈鼓掌表示赞同。
十、走向新生
1947年过了春节，坊(等同于现在的街道办事处)陆续组建起来了，王禅所住的区域归明泽坊管辖，令王禅等街坊高兴的是，李先生当了坊长，整天忙得团团转。坊接连办了几件大好事，使王禅对政府有了相当的好感。
日本人走了，空闲下来大批房屋。市政府决定让老百姓搬进去住，改善住房条件。可老百姓心存种种疑虑，不敢去住。坊上工作人员多次带王禅看房，看后，王禅总不明确表态，说再等等，再看看。于是，坊里采取典型引路，谁家搬家，就给谁家披红戴花，敲锣打鼓放鞭炮。穷苦百姓们受到震动了，他家敢搬，我家为什么不敢？搬！王禅和邻居们随大流搬进了新居。
王禅家的新居地址是万民街63号，距大广场(中山广场)百米之遥。这是一处独门合院的日本房，一卧一厨一厕，约有30平米，他家没什么家具，感到屋太大，空荡荡的，很不习惯，第一次在日本房里过夜，王禅两口子兴奋得一宿未合眼。
紧接着，政府开始给无业百姓安排工作。坊里的工作人员问王禅，“你有什么技术？”王禅说，“我是拉洋车的，没有技术”。“那你只能干力气活了？”王禅说：“行，我有的是力气！”
王禅永远记住了这一天，1947年8月5日，他成为中国企业的一名正式的工人。早上7点多钟，火红的太阳毫无保留地把光和热洒满了滨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开始忙乎各自的生计，王禅穿着整齐新装，亲热地亲了小儿子来运一口，在老婆孩子的注视下，大步流星向街东的渔网厂走去……
这个走向新生的大连“骆驼祥子，”就是我的父亲。
作者简介
王为民，男，在卫生系统从事党务工作，曾多次在报刊发表作品。爱好文学，笔耕不辍。
原创征稿信息
原创征稿信息：3-5首现代诗歌（个人专辑），5首古体诗歌（个人专辑），800--1000字散文一篇，闪小说600字，小小说1500字，人物专辑等专栏，各个专栏投稿提交2张横版照片，作者简介。现代诗稿发邮箱：zhangyuehui168@163.com （彩虹） 小说、散文、随笔发邮箱：1365660703@qq.com（于金凤）1140321004@qq.com脱微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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