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为民:歧 路

歧   路

  文/伍为民(四川)

  1

  老式家属区房屋相接,栋栋楼房之间间距较窄,一辆车从对面过来,过去的车只得退后靠边。楼房外层变暗、变黄,有不少地方已露出里面的红砖,昭示它们经历了沧桑岁月。特别是最顶层,一条条或粗或细的暗褐色,是雨水浸透墙壁的线路和痕迹。绝大多数人家的大门,依然使用单位建房时用的铁门,时间已经将铁门褪去了原来的颜色,只有少数人家更换了大门,换成了防盗门。
  靠西边山边的那幢楼房,有五个单元,房屋大小有别。第一单元和第二单元都是两室一厅,安排的是拖家带口较多的职工居住的,第三单元至第五单元,都是一间房子、一个客厅、一间餐厅和一个阳台,面积不足五十平米。
  第五单元顶楼靠山那边的那套房子,男主人姓甄,夫妻俩都在生产一线。她们育有一女,取名为艳。孩子小时,他们叫她艳子。艳子是他们的独生女。疼爱得不得了,捧在手里怕化了,含在嘴里怕烫到。孩子要什么,他们都会想方设法去买,竭尽全力满足孩子的一切需要。
  甄师傅有时看点书,得知有句话后,奉若至真。这句话是这样说的:儿子要穷养,女儿要富养。偶尔他老婆提出不同意见时,他只用一句来回应:不能让我女儿长大后,哪家的小子一根冰淇淋就把她哄跑了。
  甄师傅的老婆只是小学毕业,不懂得多少理论,也信奉古语“夫唱妇随”,无以反驳,也就听之任之。
  小丫头的穿戴从来不过时,小小美腿、细嫩胳膊,让人生疼;丫头声音好听,若银铃悬空,声脆而响,略带奶音,听之忘行。加之脸蛋从小就是一个美人胚子样,邻居、亲戚见到都非常喜欢,都说老甄有福,生了这么一个小美人。两口子听到,也都笑嘻嘻,心中别提有多高兴。
  唯独有一件事,让甄师傅很是操心。
  2

  小丫头哪都好,唯一的缺陷是不爱学习。成绩总是处于赶鸭子的水平,高考后,勉勉强强进了当地的一所算是大专体制的学校。在校期间,甄艳以长长的大辫子、弯弯的娥眉、亮亮的大眼、稍微细长的瓜子脸、魔鬼般的身材以及曼妙的嗓音,毫无疑问地成为班花、系花和校花,几十个“官二代”“富二代”追她,甄艳都不屑一顾。
  大三上学期的时候,有些企业到学校招聘。甄艳和同寝室关系较好的一个同学溜达了一圈,看到她父母所在的企业牌子,甄艳就填了一张招聘表,招聘现场负责人问了甄艳几个问题后,就说“等消息吧”,招聘就算结束了。甄艳看了看其他十来个单位或者企业,有的是事业单位,一听到要参加公务员考试,甄艳立马就走了;那些企业要么地处偏远要么就是民营企业,甄艳听从了父母的意见,没有去报名。
  招聘会后的第三天,甄艳接到电话,告诉她被录用了。甄艳高兴得跳了起来。
  “谁说毕业季就是失业季?本公主一毕业就找到工作了。哈哈哈。”甄艳手舞脚蹈地说。
  但和她一起应聘的同学却一脸苦恼,甄艳走过去问到:“怎么你不高兴?”
  “我投了三个单位,没有一个单位要我。”同学哭着说到。
  “怕什么?你家不是在农村吗?回去自己创业,说不定会闯出一片新天地。”甄艳安慰地说,拍了拍同学的瘦肩膀。
  “哪有那么容易?”同学摇摇头,两根短辫子左右甩动。
  大学三年很快就过去了,甄艳以基本上都是60来分或者找过老师的考试成绩勉勉强强拿到了大专文凭。
  拿着毕业证、身份证和聘用通知,甄艳赶到了报名点。报名点已经有二十多个人在排队等候。
  “听说接待我们的是贾科长?”旁边一个个子高大的男生说。
  “是,听说贾科长是女强人呢。”高个子身边回话的人,个子矮小,戴着近视眼镜。
  轮到甄艳进去时,甄艳看见坐在办公桌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在招聘会上问她问题的人。
  “甄艳是吧?”贾科长是位年纪比甄艳母亲略小,但明显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女人。
  “嗯,贾科长。”面对贾科长,甄艳还是有些胆怯。
  “你被分到会务组,在一楼一零一办公室找陈组长报到。”贾科长声音不大,有些精炼。
  “呃,那我报到去了。”甄艳望了望贾科长。
  贾科长微微点了点头。
  3

  来到一楼,找到一零一室,室内传出叽叽喳喳几个女人的声音。
  甄艳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声音传出来,甄艳觉得这声音比她们老师的声音好听多了。
  进得门来,甄艳看见一个个子细长、脸蛋圆润、烫发披肩的女人坐在一把藤编椅子上,椅子边站了五个年纪不大的女人。
  “你是甄艳?”椅子上的女人问。
  “嗯。”甄艳感觉,这就是她今后的领导。
  “我姓陈,你就叫我陈姐吧。”
  “好的,陈姐。”
  随后,陈姐指着其他五个人给甄艳作了介绍,都是会务组的同事。
  会务组人不多,加上陈姐一共七个女人,陈姐是组长。陈姐三十多点,其他人差不多二三十岁,六个人三个小组,主要工作就是打扫会议室卫生、清洗会议室茶杯,还有就是在会议室开会时,要时不时倒水。
  甄艳注意到,会务组的人没有一个胖子,没有一个歪瓜裂枣长得丑的,也没有一个嗓门大、声音沙哑难听的。
  陈姐把甄艳和李姐分到一个小组,李姐今年二十七岁,也是一张瓜子脸,据说李姐工作有七八年了,是个“老革命”。陈姐叮嘱甄艳,要好好向李姐学习。
  李姐是个热心肠,等陈姐走后,拉着甄艳的手说:“别听陈姐的,咱们就是姐妹,有啥不懂的,只管问。”
  据李姐说,会务组最难做的就是倒开水,说这是一个技术活,也是一门艺术活。
  “啊?这么高深呀?不就是挨着倒倒水吗?”甄艳睁大双眼,疑惑不解。
  “傻妹妹,倒水要从最高领导开始,这是对领导的尊重。”
  “那……那,我怎么知道哪个领导大呀?”
  “主席台最中间的那个。”
  从李姐处,甄艳才知道,她们的企业是一个公司,公司里还有拿年薪的处长。在家里,甄艳的父母从来不说这些。“也许他们不知道吧。”甄艳想。
  李姐还告诉甄艳,会务组里只有陈姐和李姐是正式工,其他人都是临时工。正式工和临时工的差别,不仅是工资奖金方面的,上面一句话,临时工说不定明天就没有工作了。这让甄艳大吃一惊。原本以为,自己进来了,就是一名正式职工,怎么会这样?甄艳心里说不出是啥味道。
  既来之则安之。甄艳安慰自己。
  第一次接到会议室开会的通知,甄艳莫名其妙地紧张。香汗不由自主一个劲地流。
  李姐回头对跟在后面的甄艳说:“别紧张,我从前面倒,你从后面倒。开会之前倒小半杯,会议正式开始时,我们再进去倒水,水不能太满,倒个七八分满就可以了。”
  “嗯,嗯。”甄艳答应到。
  他们进到会议室时,里面只有两个工作人员。甄艳看到,会议室的每个座位上,都摆了一个座位牌,座位牌上的名字,甄艳一个都不认识。
  这时,甄艳听到一个工作人员说:“王哥,税总和钱总的座位牌是不是应该换一下?”
  另一个工作人员说:“没有摆错,税总管生产和安全,钱总管后勤。”
  甄艳偷偷向主席台望去,瞄见主席台正中位的右边座位牌上有一个“税”字,左边的座位牌上有一个“钱”字。
  “左右两边哪个大?”甄艳在心里自己问自己。随后,她想:“这些不归我们管,正好懒得操心。”
  倒完水回到休息室,女人们开始说起哪个牌子的香水好,哪个牌子的口红好,什么季节应该擦什么护肤品。这些话题,甄艳插不上嘴。家里没有谁说起过,同学们也没有谁用过这些东西。
  “该倒水了。”不知谁突然冒出一句。
  李姐站起身来,甄艳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由于李姐很是照顾甄艳,在前面倒水的任务由李姐主动承担了,甄艳利用倒水空隙,看见李姐真是从主席台正中的位置开始倒水,然后是右边,左边,右边,左边。但甄艳同时也注意到,李姐倒水时,没有哪位领导抬起过头,不是在认真讲话,就是在专心致志作记录。“这倒有点像课堂。”甄艳忍住笑,但忍不住瘪了瘪嘴。
  周末没有会议,甄艳起了个大早。这让她的父母很是吃惊。
  “女儿变勤快了?”甄母说。
  “那不是好事吗?”甄父白了他老婆一眼,没好气地说。
  甄艳没有吃母亲精心给她准备的爱心早餐,梳妆完毕,打了个的士直奔步行街。
  来得太早,步行街的商铺都还没有开门营业。
  甄艳找了个水泥梯,铺了几张自己带的餐巾纸,坐下来玩起手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商铺卷帘门“咵嚓”开门声,把甄艳从手机里提了出来。
  “啊,九点了!这么晚才开门呀,做什么生意?!”甄艳嘟起小嘴,低声说到。
  甄艳直起腿,想站起来,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了。伸了好几次脚,拍了几十下大腿和小腿,甄艳好不容易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搜索自己要找的店铺。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看了近十家商铺,一小瓶香水要好几百元。最后,甄艳选了一盒六小支装的口红、一瓶防干裂的护肤霜和一瓶茉莉花香味的香水。
  周一早上洗漱后,甄艳小心翼翼地涂了淡淡的口红,在脸上、手上和手臂上抹了一点点护肤霜,临出门时,往自己身上喷了些许香水,闻了闻。“嗯,好香!”甄艳自言自语地说。
  渐渐地,甄艳了解到,他们会务组近五年走了好几个,原因不清楚,在李姐工作两三年的时候,会务组的组长得到重用,提拔成了副科长,听说现在也是某个处的处长,位高权重,一言九鼎。听到这里,甄艳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
  会务组的工作相对比较轻松,也不需要什么专业知识,除了偶尔周末和晚上需要加班外,其他的,对甄艳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天资聪慧的甄艳一点就会,一学就通。没过一个月,甄艳就把所有的会议流程和注意事项掌握得一清二楚。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八月份发工资时,甄艳领到手里的钱,只有壹仟叁佰贰拾元。要吃要喝,要穿要戴,甄艳的钱根本就不够花,怎么办呢?
 
 4

  甄艳可从来就不操心钱的事。甄艳有父母,钱不够用,甄艳的父母拿钱时,手不会抖一下。
  转眼半年过去了。
  新年过后,二月的第一个周五下午,陈姐通知李姐和甄艳,星期六上午八点半某个处要开会,会议室由李姐和甄艳负责。
  星期六早上,甄艳和李姐早早就来到会议室,做好了相关准备工作。甄艳注意到,除了主席台上面有三个座位牌,其他的座位上都没有摆放座位牌。
  八点二十开始,会议室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来的人腋下都夹着一个公文包。
  八点二十九,并排进来两个手拿小手包的人,由于会议室门较小,两人谦让了一下后,头发梳得溜光的人先迈了脚。两人走到主席台上,分别在右边和左边坐下。
  八点三十,门口走进一个人,手里也拿着一个小手包。此人额头上,几根长长的头发从右边搭向左边,头顶上光秃秃的。油光滑亮的脑门宽宽大大,额头上皱纹道道,彰显着阅历和智慧。眼镜下面,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威严十足。甄艳觉得这人恐怕比他父亲的年龄要大一些。
  只见这人径直走到主席台正中位置坐下。
  甄艳定睛看向座位牌:“刘胜”。
  坐在刘胜右边、头发溜光的人,扫了一眼台下,清了清嗓子,说到:“嗯,不错,都到齐了。刘处长,咱们开始吧?”说着,把头转向刘胜。
  “开始吧。”刘胜头也没抬,自顾自地打开放在他面前的讲话稿。
  甄艳数了数,加上主席台的三位在内,今天参加会议的共二十一人。
  会议议程主要有三个:一是各科室汇报近期工作,二是各分管处长点评,三是刘处长讲话。
  十一点正,刘处长开始讲话。十一点半,李姐估计会议开得差不多了,说是家里有事,就先走了。
  会议一直开到十二点。
  随着刘处长一声“散会”,大家相继起身离去。
  刘处长整理好自己的材料,抬起头来,看见甄艳正在收拾水瓶和水杯。
  “小甄,你过来一下。”刘处长冲着甄艳招了招手。
  甄艳抬起头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刘处长,您叫我?”甄艳结结巴巴地说。
  “嗯,过来吧。”
  甄艳放下水瓶和水杯,走到主席台前。
  “这是我的名片,你有事可以找我。”说着,刘胜从手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甄艳激动不已,双手战战巍巍地接过刘处长递过来的名片。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干得不错。”刘处长站起身来,伸出右手,拍了拍甄艳的左肩,然后迈开大步,出了会议室大门。
  甄艳双手捧着刘处长名片,两颗滚烫的眼泪流到香腮。
  名片上,不仅有姓名、职务、座机号,还有手机号码。在名片下方,有几个略显潦草的字,写的是刘处长的办公室。
  原来,刘处长他们的部门叫规划投资处。规划投资处是干嘛的?甄艳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周一下午,甄艳所在小组调休,李姐带甄艳去逛街。奇怪的是,李姐根本不去逛步行街,说那里的货都是地摊货,质量差。买的化妆品不仅不能美容,反而毁容;衣服都是大路货,做工不好,布料也差。
  李姐带甄艳逛的都是化妆品和服装专卖店,价格奇高。看到李姐买的化妆品,一小盒两三千,一件衣服六七千,一趟下来,花了足足小五万。
  “李姐,你花这么多钱,你的工资够吗?”甄艳睁大双眼问。
  “小妹妹,女人对自己就是要狠点。我的工资当然不够我花,没有钱了,我就找我老公。”李姐颇有些得意地说。
  “你老公?”甄艳眼睛睁得更大,疑惑不解。
  甄艳听说过,李姐的老公已经退休回家。
  “退休金有多少?够她这么花?”甄艳心里暗想,“有个有钱的老公就是牛!”
  第二天上午,甄艳从开水房打开水回会议室的路上,碰到刘胜。
  “你怎么不找我?”刘处长有些不悦地说。
  “刘处长,您能不能把我转成正式工?我现在是临时工。”甄艳试探地说,声音小的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你说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在我这里,你随便说。”
  “帮我转成正式工。”甄艳声音怯怯。
  “这简单嘛。”说完,刘处长迈着方步离开了。
  回到会议室,该干嘛还是干嘛,打扫卫生、倒水,要不就是东家长李家短,或者聊化妆品、服装,或者是哪部电视连续剧的男主角帅、女主角漂亮。
  周四上午,陈姐把甄艳叫了过去。
  “甄艳,把这张表填一下。”
  甄艳接过表格,表格标题是《转正申请表》。
  “妈呀,这么快!”甄艳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用颤抖的手填完表格。其实表格内需要填的内容并不多,无非就是姓名、性别、年龄、工作单位、岗位名称、转正理由。表格下面是班组意见、部门意见、分管领导意见。
  “填好交给我就行。”陈姐说,“甄艳,你行啊,这才半年多一点,你就转正了。有的干了几年,还是临时工呢。”
  甄艳这时才想起,她只给刘处长说过这事,一定是刘处长帮的忙。可怎么感谢刘处长呢?甄艳像遇到上学时的数学应用题一样,无解。
  正在这时,甄艳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一个外地号码。
  “诈骗电话!”这是甄艳的第一个反应,按照她妈妈说的,不接。
  过了没有两分钟,短信铃声响了一下,甄艳点开短信:“小美女,连我的电话都不接呀?我是刘胜,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吧。”
  “啊,刘处长,我怎么敢不接他的电话。”甄艳有些懊悔。
  甄艳诚惶诚恐地来到刘处长办公室门口,敲了两下。
  “进来吧。”里面传出一个和蔼的声音。
  推开虚掩的门,甄艳看到刘处长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办公桌上,放了一白一红两部座机。座椅后面靠墙的地方,摆放了一套纯木文件柜。在办公桌对面,放了一把单人椅。左边靠墙的地方,是一套真皮沙发。办公室足有二十多平米,比甄艳的闺房还要大。
  “刘处长,谢谢您!”甄艳头埋得很低。
  “怎么?今天是不是把转正手续都办好了?”刘处长放下手里的文件,轻言细语地问到。
  “嗯,谢谢您!”甄艳满含感激地说。
  “不用谢,小事一桩嘛。今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有求必应哈。坐嘛。”刘处长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椅。
  甄艳轻移莲步,将小半个屁股放到单人椅边。
  随后,刘处长关心地问了问甄艳的工作情况、生活情况和思想情况。
  从刘处长办公室出来时,甄艳香汗淋淋,衣服都湿透了。
  5
  三月发工资的时候,甄艳发现自己的工资多了一千多块。
  “临时工和正式工的收入差距这么大呀。”甄艳小声地说。
  领了工资,甄艳发现同事们都不太和她说话了,陈姐和她说话,仅仅是安排工作;李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和甄艳说了。甄艳觉得有些奇怪。
  三月下旬的一天上午,甄艳照例打了开水回休息室。刚走到休息室门口,就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我们现在都还是临时工,她凭什么转成正式工呀?”
  “你不知道吧?听说甄艳和王厂长是亲戚。”
  “不是,我听说那小妖精和许处长有一腿。”
  谁是王厂长?许处长又是哪一个?听得甄艳莫名其妙。
  甄艳推门进去,休息室立马鸦雀无声。
  甄艳柳眉杏眼瞪了几个人一眼,那几个人像做贼一样,不敢和甄艳对视。每个人都转开身去开始忙碌,好像有很多事等着他们去做。
  甄艳摔门而出,径直来到刘处长办公室,连门都忘了敲。
  “刘处长,帮我换个工作吧,我在会议组干不下去了。”甄艳气呼呼地说。
  “怎么啦?”刘处长放下手中的材料,右手捋了捋头上那几根头发,头发不听话,搭了下来。
  “我在会议组也干烦了。”甄艳怒气未消,气得胸部一上一下剧烈起伏。
  刘处长两只眼睛盯着甄艳,从脸蛋往下,眼里闪出异样的光。
  “谁敢惹你生气?你说出来,把她轰出去。”刘处长安慰地说。
  “人家就是不想在会务组干了。”甄艳嘟起小嘴,竟撒起娇来。
  “好好好,你生气都这么漂亮。不过,你还是要坚持一下,等机会。”刘处长坐过来,两手同时拍了拍甄艳的双香肩。
  接下来的日子,可真是度日如年。会务组的人不和甄艳说话,甄艳也不理会她们。干完自己的活,甄艳就到一旁玩手机。
  除了干熬,她还能干什么?甄艳不知道。
  6
  四月四日临下班时,甄艳收到一条短信:
  下班后到虹桥下面等我,我来接你。刘胜。
  甄艳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今晚参加同学生日,不回来吃饭。
  就在甄艳来到虹桥下面正准备玩手机的时候,一辆黑色奥迪轿车驶了过来,停在甄艳身边,副驾驶的门打开。
  “上来吧。”车里传出刘处长的声音。
  “您自己开车呀?刘处长。”甄艳有些吃惊地问。
  “傻丫头,车改后,领导干部都是自己开车。”刘处长笑嘻嘻地说,“系好安全带。”
  车子径直开到半山腰一个名叫“蓬莱阁”住宅区的地下车库,下车后,两人乘电梯径直来到十七楼七号。
  刘处长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进得房间后,刘处长把钥匙扔给甄艳,说:“这是你的房子。”
  “什么?我的?我哪买得起。”
  “你看看吧,茶几上有产权证,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
  甄艳看到茶几上有两本红彤彤的证书,拿起一看,一本是土地使用证,翻开,扉页的第一栏是土地使用权人,后面赫然印着两个字:“甄艳”;另一本是房屋所有权证,第三页的房屋所有权人写的是“甄艳”,再看看下面,建筑面积170平方米,建筑用途为“住宅”。
  “你对我真是太好!”甄艳跳起来,抱住刘处长。
  刘处长伸出双手,围住了甄艳的小蛮腰,有点花白胡子的嘴亲吻了甄艳的额头。
  “你看看吧,东西都买好了,看看还缺什么不?”
  甄艳松开双手,四处走了一遍。两个卧室里面,紫色的被套盖着双人床,床头柜、衣柜、空调、壁挂47英寸电视、座机,床头柜上各放了一把玫瑰花;一间书房,书桌、电脑、书柜,还有一张真皮沙发;靠山的阳台,放着一台洗衣机、一张小茶几和两把真皮沙发,外间的阳台,足有十几平米,放了一张摇摇椅,这简直就是观景台,对面的山山水水,一览无余;一间餐厅,足有二十平米,暗红的纯木餐桌和椅子,摆放整齐,餐厅靠墙一面是酒柜,里面放了八个高脚杯、八瓶高档杯酒和七瓶高档红酒;厨房里,灶台是大理石的,冰箱、煤气灶、抽油烟机、锅碗瓢盆,全都齐备,冰箱里居然放了七种饮料;两个卫生间,浴霸、浴盆、洗手台、洗手液、洗面奶、沐浴液,就连牙膏牙刷都有,主卫有十来平米。回到客厅,甄艳这才注意到,客厅应该有六十来平米,宽大的真皮沙发、壁挂的六十英寸彩电。让甄艳更为惊讶的是,在卧室、书房、过道、餐厅、客厅,甚至卫生间都放有花草,有的是发财树、金钱树、步步高、一品红,还有甄艳不知道名字的花花草草。
  “你太有品位了。”甄艳有些崇拜起刘处长来。
  “生活嘛,有些花草点缀,岂不是更好?!”刘处长轻描淡写地说。
  “来,坐下聊吧。”刘处长指了指沙发,示意甄艳坐到长沙发上,刘处长自己先在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甄艳不好意思地看向刘处长。
  “来嘛,你害羞呀?”刘处长哈哈地笑起来。
  甄艳慢吞吞地走过去,在长沙发边坐了下来,心乱如麻。
  “坐那么远干什么?”刘处长自己挪过去,粗糙有力的大手抓住甄艳那细嫩光滑的小手。
  这一晚,甄艳没有回家。
  四月五日早上醒来,甄艳打开手机,发现有二十多个未接电话,全是父母打来的。
  甄艳给母亲回了个话:昨晚同学们都喝多了,都不敢开车,不用担心。
  离开蓬莱阁时,刘处长递给甄艳一部手机,对甄艳说:“你用这部手机和我联系吧,里面存了我的电话号码。”
  7

  六月底,周末,蓬莱阁,巫山云雨过后,刘处长递给甄艳一张表格,甄艳嗔怪地白了刘处长一眼:“什么东西呀?”
  “你自己看看吧,嘿,好事。”刘处长故作神秘地说。
  甄艳接过表格一看,是一张机关团委副书记的报名表。
  “你逗我干什么?我可没有在团委干过。”
  “你没有听说过岗位锻炼人吗?谁天生就会干的?”
  “团委副书记是什么级别?”
  “副科级。”刘处长点燃一根香烟,吐出两个圈,圈圈相连,然后说到:“不过你要记住一句话,可以不干事,但不能出错。”
  很快,办公楼的公告张贴栏贴出一份机关团委副书记的招聘公告,要求是:作风正派,工作认真,大专以上,一年以上工作经历,最好有机关工作经历。
  报名人数七人,笔试取前五名,甄艳第四;笔试和面试成绩总分取前三,甄艳第二;最后是综合考察。经过紧张而又激烈的角逐,七月十六日,正是任命甄艳为机关团委副书记,试用期一年。
  第一次参加机关团委会议,甄艳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说什么。
  等书记讲完后,问甄艳有没有什么补充,甄艳看了看台下十六名青年,说:“我是一个新兵,现在的任务是当学生。”
  啪啪啪,甄艳的话音刚落,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其实甄艳也没有什么事要干,上面说什么,她传达给下面;上面要什么,她安排给下面。至于合不合格,行不行,那不是她说了算的。
  “当个二传手吧。刘胜不是说只要我不出错吗。干好了,不会少了我的功劳;干得不好,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甄艳心里打定主意。
  8

  在甄艳看来,什么事都好办,现在最闹心的是父母开始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
  六月的最后一个周末,甄艳拗不过父母,去公园相亲。小伙子是个农村孩子,某名牌大学毕业,只是家境一般。令甄艳感到奇怪的是,小伙子相亲时,穿的居然是军训服,这让甄艳有些哭笑不得。甄艳没有说一句话,临走时,小伙子居然让甄艳坐公共汽车,说是既安全又节约。
  推掉那个农村男孩后,七月父母竟然又给甄艳找了一个相亲对象。母亲把相亲对象的相片拿给甄艳看。从相片上看,小伙子白白净净,西装革履,人很精神,只是略微显瘦。
  母亲还说:“这个小伙子一米八,在市政府上班,听媒人说,小伙子的爸爸是个处级干部,小伙子自己也很能干,有事业心,不抽烟不喝酒。”
  “不去不去。我不嫁又怎么的?”甄艳很是反感,末了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小白脸。”
  后来,父母张罗着给甄艳找了几个相亲对象,有自主创业的,有科研院所的,当然也找了两三个本单位的。甄艳连面都不见,让甄艳的父母彻底无言。
  9

  转眼到了九月,天气转凉。
  这天温存过后,刘处长递给甄艳一张银行卡,对甄艳说:“天变冷了,你自己去买几件像样的衣服吧。”
  “我想学开车。”接过刘处长递过来的银行卡,甄艳有些撒娇地说。
  “你自己去学吧,驾校到处都是。”刘处长吐出一个烟圈,心不在焉地说。
  刘处长从来不和甄艳说工作上的事,甄艳也懒得问。
  拿着刘处长给的银行卡,甄艳人生第二次逛了专卖店。
  奇怪的是,甄艳在第一个专卖店就相中了一件蓝色羊绒外套,标价九千八。好说歹说,老板降了叁百,刷卡时,甄艳看到显示的第一个数字是“3”,后面有五个“0”,甄艳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10

  在驾校报了名,还得排队,等通知有车了才能学习。
  甄艳的教练是个三十七八岁的男人,眼圈经常黑黑的,粗壮的胡子爬满了脸,人很瘦,手上青筋尽冒。
  “甄艳,原来是个美女啊。”甄艳第一次坐上教练车时,副驾驶位置上的教练看着甄艳,眼里窜出火来。
  哪里是油门,哪里是刹车,哪里是发动机,哪里是冷却风扇,哪里是变速驱动,……教练不厌其烦地给甄艳介绍,然后叫甄艳发动车辆,轻踩油门。
  进驾校前甄艳听不少人说过,驾校的教练是天底下态度最恶劣的人,动不动就吼人、骂人。
  “教练的态度很好嘛,看来讹传害人呐。”甄艳心说。
  第二次学开车时,教练伸过手来,抓住了甄艳的手。
  甄艳惊慌失措。
  “教练,你……你干什么?”
  “干什么?教你呀。”教练两眼盯着甄艳的胸部,淫笑着说到。
  甄艳使劲推了教练一把,打开车门,狼狈逃窜。
  跑出驾校,甄艳在电话里把刚才发生的事给刘处长说了。
  “你先回来吧,下次他不敢了。”刘处长在电话里说。
  第二天早上,甄艳刚起床,手机铃声响了。
  甄艳抓起手机一看,是教练的电话。
  “什么事?”甄艳没好气地说。
  “甄姑娘,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礼道歉。欢迎你随时来学。”电话那头,教练的声音里有些哭腔。
  甄艳到驾校门口时,教练已经在门口迎候。甄艳看到,教练的额头上有两个大包,右手手臂上缠着绷带。
  年青人只要专心学习,学得就是快。不出两个月,甄艳就领到了驾照。
  甄艳高高兴兴地拿着驾照来到蓬莱阁她的房子里,就看到茶几上放着一串车钥匙,钥匙下面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明显是刘处长的笔迹:“你的车停在地下车库18号车位。”
  “效率这么高?!”甄艳喜出望外。
  来到18号车位,甄艳看到一辆崭新的宝马停在那里。
  甄艳的眼眶湿了。
  11

  十一月,冬季来了。
  开着宝马,一路上甄艳根本不觉得冷,下得车来,才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
  在办公楼边,甄艳看到一个箱子放在那里,箱子上写着“反腐倡廉举报箱”七个大字。
  “走什么过场?搞什么形式?”甄艳心想,但她也听说了,上面来了个 “巡视组”。
  周三上午的时候,甄艳从刘处长办公室门口经过,发现门是关着的。下午又去了一趟,门还是关着的。
  “出差也不说一声。”甄艳埋怨道。
  下班回到甄艳的蓬莱阁住处,取出刘处长给她的手机,给刘处长的外地手机打了过去。
  手机里传来服务员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搞什么搞?还关机。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甄艳气呼呼地倒在席梦思上,思考着收拾刘胜的小花样。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呀?”自从甄艳搬进来,一直没有人知道,她也没有和邻居们交往。
  “开门!巡视组的。”门外传来一个雄浑的男音。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伍为民,文学作品散见于《今日头条》、《西狐文学》、《绚丽烟火》、《一亩花田》、《时光之瓶》、《诗天子》、《金凤凰纯文学》、《中国诗歌网》、《中国文学》、《说诗》、《中国诗歌报》、《星月文园》、《思维是一种信仰》、《楚月品诗》、《短诗选萃》、《诗词春秋文刊》、《岚山诗话》、《墨雨天香》、《双槐文学艺术苑》、《全球名家》、《河北诗刊》、《山溪水》、《大西北诗人》等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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