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冬卷•散文篇◇】《菜市场》||□ 黄冰 / 四六文摘

《当代文学家·2020·瑞冬卷》（当代文学出版社）火热征稿中！

知名·专业·权威

2020.12 第95期，总第419期

散文显示屏

瑞冬卷

文学顾问：孔灏、相裕亭、徐继东、李锋古

书法顾问：侍少华、李敬伟

摄影顾问：王红军 法律顾问：吕庆根

本刊总编：清涟一荷 本刊主编：汪兴钊

执行编辑：零下、陈革非、魏社岗、雪霏

□ 美文聚焦 □

菜市场

（散文）

文/黄冰(陕西)

人的短短一生（不含各种意外情况），有几个必去之处，一曰不定期的躯体与灵魂的修理所——医院；二是因践踏了社会的丛林法则部分人众不得不去的监狱；三就是无可奈何的最后归宿——火葬场。

还有一个相当熟悉朝夕相处的地方。也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开门七件事、民以食为天的所在，那就是无论什么季度都是众声喧哗、人头攒动的菜市场。在通往菜市场的残雪朵朵的道路上，冬天生疏的红色阳光箭镞不断打在地上、身上，并不感到特别温馨，也并不觉得异常寒冷，只是有一种淡淡的亲切之感。其实最近几十年气候逐年上升，全球变暖带来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据说北冰洋也正在渐渐溶化。待到有一天当铺天盖地的波涛汹涌而来，诺亚方舟也许会重新及时出现，拯救人类于再次覆灭之际。

每当晨光微熹，这一区域四面八方的人流，步行的、开车的、骑电动车的不约而同向目的地——陕北绥德，俗称三十米大道的菜市场一涌而去。这里附近就是那座闻名遐迩的千狮大桥，千余个大大小小的形态有别、神情各异的石狮子俯视着脚下岁月的河流，守望着这一方水土的安宁。人们往往臣服于比自己强大的神秘力量，进而开始顶礼膜拜，神而往之。印度佛教中的舶来品百兽之王狮子，就承担了看守门户、镇宅避邪的心理作用。这个邪应该是生活中的各种意外遭遇，由于无法战而胜之，人们只能祈求门口高大威猛的狮子震慑想象中的邪恶。

三十米大道的菜市场入口处有一座尖顶塔碑，上书银钩铁画的十个大字“雄桥通八方，千狮震古今”。

尖顶塔碑比邻一座出售包括衣服在内各类货物的大型地下超市。所谓衣食住行，衣食足而知荣辱，衣自然应该排在第一位。衣服不只是遮风挡雨、美化仪表，还象征着礼仪廉耻与道德规范，这是与飞禽走兽有根本区别的文明的标志。

随人流继续深入，一眼望去宽敞的大道两边蔬菜肉食门市鳞次栉比，人们按需购买。各种吆喝声、活禽的挣扎声、讨价还价声，和着生肉的腥味与膻味，在冬日的寒风中交织混合成生活的交响乐，飘向遥远迷离的太空。

不远处的羊杂碎店炊烟袅袅，热气蒸腾。或蹲或站重装在身的几个人，他们一手端着碗羊杂碎，一手捏着个肉夹饼，一口稀的一口绸的，一口肉一口汤，吸溜溜肥嘟嘟正吃得热火朝天，满头大汗。那红的耀眼的油泼辣子，一直辣到五脏六腑灵魂深处，一股火辣辣的热气在周身穴位迅速游走。羊杂碎是绥德乃至陕北地区的一道四季皆有、老少皆宜的地方美食，因其食材全为羊下水故名杂碎。陕北濒临大漠，塞外的雄风时常扫荡着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冬天当然更加寒冷，羊杂碎是冬天御寒的最好食品。内蒙河套又是历史上匈奴铁骑聚集之地，他们经常南下大肆劫掠，所过之处生灵涂炭，遍地创夷，当地人民极度痛恨又无可奈何。因匈奴人天生嗜吃羊肉，故以腥膻代称他们。所以品尝羊杂碎也是一种心理上的补偿，正所谓尽扫腥膻。

紧接着的是“简易式的”卖杂面的婆姨或者老大娘，蹲在街边店铺前，高梁杆编织的板面上摊开着地方特色杂面。以当地特产绿豆为主料做成的杂面性柔形长，也许寄托着绵绵无尽的情意。

这时候，一声声沉闷的、仿佛有气无力的“蒸馒唉……蒸馒唉”的叫卖声传入耳际。一个头戴破旧白色网球帽、膀大腰圆沧桑满脸的中年人，正在起劲兜售自行车后架上装载着的一大编织盆手工馍头。这个人在县城干这个营生已经有些年头了。有好几个老相识循声而来，买上几个被子之下严防死守热腾腾的馍头又四散而去。只是那一叠声的“唉”字令人感觉异样。他不满意自己的“工作”？或者是早就厌倦了这个行业？人性其实都是干啥烦啥（圆满仅仅只是一种想象），无论职业高低贵贱。但是，在某种设想中的转机出现之前，还必须按部就班地一直干下去。

再往前是个十字路口，几个身穿制服的男女神情严肃地站在那里。上首连接与千狮大桥齐名的后起之秀——滨河大道的一条街道也是人声鼎沸，各种应时疏菜应有尽有，如号称包治百病的白菜、本分质朴的土豆、金黄耀眼的萝卜、紫色高贵的西蓝花、红润圆滑的西红柿……

在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素菜簇拥之中，一个油腻腻的熟肉摊特别显眼。案板上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二师兄”被肢解成许多个头、蹄、耳朵、肘子，旁边是闪着寒光的几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真是人们的相貌也会受职业的潜移默化，满脸横肉身着蓝大褂的屠夫双手抱臂，目光像另一把刀逼视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每逢看见类似的一幕，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浮现出《水浒传》中的相关情节。不知道为什么自古泼皮、无赖总是能够为祸一方欺男霸女，可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们至今又安在哉？

熟肉摊斜对面是一家老字号蔬菜调料店，门口硕大的鱼缸里七八条鱼悠哉游哉，它们大概认为身边的一池之水与浩瀚无垠的大海，也没有什么本质方面的区别。

里面的菜肴堆满了逼仄的空间（靠门的收银台后面端坐着一个五大三粗戴眼镜的女人）。有清白人生般的豆腐、龙须一样的大葱、诗意盎然的香菜、心境空灵的莲藕、直来直去的蒜苔、苗条白晰的金针菇，还有陕北美食的绝佳组合猪肉与粉条、承载永恒之问的一盘盘鸡蛋……

面积不大的店内有好几个人摩肩接踵地在仔细挑选。

“铁宝，你死哪里去了？还是继续在门口站岗？”语音未落，柜台后的那个孙二娘式的女人一跃而起闪电般冲出来，双手在鱼缸里猛地一伸一捞，又间不容发地把鱼水淋淋地惯在案板上，那鱼翻着白眼扭曲了几下身子，眼见是半死不活了。

“2斤半，25元。快掏钱。”过秤后，“孙二娘”眼瞪着顾客，向前伸出一只手。

被称为“铁宝”的看上去萎缩的男人，应该是她的另一半。

一个高大、一个矮小，一个冲动、一个内敛，一个灵巧、一个木讷，人间这样貌似“阴错阳差”的搭配还真不少。也许这才是一种完美的互补，何况婚姻就象适合自己的鞋子，只有围城中人才对快乐幸福与否心知肚明，外人的评头论足那是微不足道的。

这当儿太阳渐渐升高热烈起来，光芒映照着每一个步履沉重、满载而归的红尘中人，映照着每一张洋溢灿烂笑容的脸庞。

回到温暖而宁静的家庭港湾，开始磨刀霍霍宰鱼杀鸡剥葱倒蒜。

“滋”的一声，刚刚上过刀山的草鱼，又被下进了油锅。

很快，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就摆在了眼前，还有两杯宛如生活一样五味杂陈的葡萄美酒。

“啪啪”的碰杯声里，胸怀中激荡的是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的情感。

感恩绵延不绝的人间烟火气庇护下的浓浓亲情！

放下酒杯，我恍然出神。

菜市场、菜市口（历史上北京菜市口就是明清朝代著名的法定刑场）一字之差，意思却有天壤之别。过去的时代里，有多少梦想报效祖国，救民于水火倒悬的志士仁人，却反被押赴菜市口刑场倾洒一腔碧血，比如近代赫赫有名的戊戌六君子。当时的统治者故意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乘坐辚辚作响的囚车，驶过热闹非凡的菜市场在街口行刑。潜台词就是你们妄想改朝换代，可惜即将身首异处，连最寻常的生活场景也永远望尘莫及了，轻蔑中含着嘲讽。

英雄豪杰们自有定论。他们壮怀激烈舍生取义的伟大精神永垂史册！

但自由自在、平平安安出入超市、菜市场、游乐场所，或者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才是老百姓一生的热切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