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南阳“钟鼓楼”:拱辰台
昔日打钟台,藏身小巷内
不闻钟炮声,只留旧传说
一
拱辰台不太好找,即使你知道它在老城区民权街上,但平铺直叙地在街上来回走一趟,你绝无可能看到它的身影。拱辰台也不太好见到,即使你问了路,在街中段路东一个小居民道内东行再北折,终于看到一户人家门口挂着“南阳市文物保护单位 拱辰台”的文保标志牌,也无须激动,因为很多时候门是紧锁着的。拱辰台其实也并不浑雄壮观,即使你进了门,看到石阶西侧大青砖砌造的一堵墙——应当称它为高台的,按捺不住满怀期待地赶紧沿石阶旋登而上,那你大概会失望,因为上面什么也没有,或者说就是寻常人家的庭院,唯房舍、树、绿植而已。
然而拱辰台却如此让我牵肠挂肚,接连数日顶着太阳前去,却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今日下雨,打着伞在老城泛着水光的旧街道上行走,仍有一种前去拜访“老友”的冲动——也可以称之为老友吧,2015年来过,2017年来过,熟知它的模样,知晓它的来历,数次站在台上四下打探张望。一路上,雨声不断,老城区氤氲在水汽里,人家门前的小石狮,旧厂院内的青砖瓦房,门头上一簇湿漉漉绿得发亮的藤蔓,落在眼中都带了点诗意。我想,哪怕再次访友不遇,这雨中旧城即景的韵味,也不枉此行了。
拱辰台东南侧有石阶可登台顶
生活就是这样,常常在你不抱希望有所收获的时候,却给你一点意外的惊喜。折进民权街路东那个短短的小道内,走到头再向北,一眼瞥见院门紧锁。正待上前,身后传来车行声,女房东骑着电动车回来了。开门,几乎开门就是石阶,拱辰台,正在石阶西侧的雨中静候。
久别重逢,青砖砌筑的拱辰台似乎一如既往,砖已斑驳,不少都缺失了原有的棱角,墙面变得坑坑洼洼,时间在它身上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青苔多了许多,雨水流过,泛着潮湿的暗绿色。仰头望,高十米的拱辰台自带一种久远的苍劲和冷峻,那根粗大的枯树根仍紧贴北侧墙头,台上种植的绿竹则摇着水滴,轻轻点头向来人致意。沿石阶旋登而上台顶,但见房屋数间、大树、南侧低低的围墙、东南角一小片绿竹。不过站在绿竹旁的砖块上四下打量,还能感觉出拱辰台大致的形状——几乎就是一个立方体,一个硕大的立方体,长宽差不多都有十多米。石阶,就在这个立方体的东南侧。
青苔密布
二
拱辰台,许多人对它并不熟知,好奇它的来历和用途。那么,如果你去过北京、西安或开封,也许会对钟鼓楼不太陌生吧。是的,身为重镇的南阳故城也有,南阳钟鼓楼就是拱辰台的前身,不知钟鼓楼建于何时,但毁于明代嘉靖年间后,钟鼓楼就改为拱辰台了。
据清光绪《新修南阳县志》记载:“拱辰台在县治东郾城府街古钟楼废地,明嘉靖年间郾城府镇国将军改建,台上有'拱辰望云’四个石刻字,大皆径尺,又刻镇国将军自撰狄梁公望云瞻怅赋及出师陈情表,皆镇国将军自书。”明代时的民权街叫郾城府街,因明藩郾城王府在街北端而得名。依明制,亲王以嫡长袭,诸子封郡王。郡王以嫡长袭,诸子授镇国将军。郾城王为唐庄王朱芝址之子,此镇国将军当为郾城王之子了。
拱辰台之名,则出自《论语·为政》。其文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即北极星),居其所而众星共(拱)之。”喻四方归附之意。拱辰台建于鼓楼旧址,大型青砖砌成,古朴壮观。这么古雅的名字,却在民间叫串了音,许是普通民众不解“拱辰”之意,将其串音称为“鬼神台”,倒是赋予了它一些神秘色彩。
据资料显示,在古代,人们将一昼夜划分为十二个时辰,分别以地支(子、丑、寅、卯等)序之,每个时辰相当于现在的两个小时。以圭表或铜壶测得时辰,便击鼓报时,以便让民众知晓。但鼓声传的范围有限,直到南朝齐武帝时,为使宫中都能听见报时声,便在景阳楼内悬一口大铜钟,改为只在晚上击鼓报时,首开先河。为了使钟声传播更远,除了铜钟越铸越大之外,还建较高的钟楼,与鼓楼相对,朝来击钟,夜来击鼓。
拱辰台最早并不敲钟,而是敲鼓报时。平日报时,行使的仍是鼓楼的功能;遇到匪盗则急鼓如雨,向全城军民报警,百姓各守要道,使盗贼始发即就擒。清朝康熙年间,知县纪之健改建拱辰台为文昌阁,供文昌帝君于台上,但人们仍惯称拱辰台。清光绪年间,南阳总兵谢老道将镇台衙门的一尊铁炮运至拱辰台,作为定辰炮,管炮的人叫司炮、又叫司辰。每天按明、午、晚三个时辰点放,炮声响彻云霄,传及全城。明炮,黎明放炮,唤醒人们;午炮,告示人们下班,准备午餐;静街炮,多在晚上10点以后点放,鸣炮后,街上行人都要归宿,更夫开始鸣锣起更,到次晨明炮响后收更。常年如此,市民据以计时,生活起居十分规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铁炮换成了一口大铁钟,挂于台上撞钟报时,每小时按时报点,人们称之为“标准钟”。一旦发现水灾、火灾,便连击数十次,向人们报警,以利及时消灭灾情。
在老南阳人魏宪甫记忆中,拱辰台的钟声响亮,整个古宛城都能听到,“它每天都要报时,先连续高频率地敲十数下,然后再慢慢敲钟点,如十点钟就敲十下。从早上6点开始,每一个钟点报一次,直到晚上8点钟,这对古宛城人多么重要啊!”南阳民间文化学者郭文学幼年时就住在民权街,每天都能听到拱辰台传来的钟声,“每小时按时撞钟报时,钟声非常响,老城区都能听到。上世纪70年代后再没听见钟声了。”
吕风林手绘拱辰台
三
时间,我总觉得是很难捉摸的东西,在孩童眼里它很漫长,在成年人眼里它又太短暂,困苦之时嫌度日如年,欢乐之时又感觉它转瞬即逝。当然,在日常生活中,一分一秒的时间往往不为人所注意,而我总是在等红绿灯时,盯着那一秒一秒的消减慨叹时间流逝之难挽。所以,拱辰台上的炮声、钟鼓声,那响彻全城的声音,在我看来犹如一声声警钟,提醒着人们光阴易逝,赶快把握好现在。
往日不可追,拱辰台上,已看不到昔日的鼓与钟,那一声声钟鼓声只留在老南阳人的记忆里,作为后来者的我,倒有点遗憾无处可觅那足以警示时光稍纵即逝的震耳声音。在南阳民间文化学者吕风林的笔下,旧时的拱辰台雄姿威仪,当也是古宛城一处制高点吧,旁边房舍显得十分低矮。如今的拱辰台被城市一处处建筑包围,唯有东南石阶处看得见它往昔的一点风姿。
问起拱辰台上的碑刻,女主人指着院中间一个厚实的古桌说:“它就是,我怕上面字消磨掉,铺上桌布了。”这令我很意外,其实登上台顶时一眼就看见它,却误以为它就是普通的石桌面了。揭开塑料桌布,上面的字模糊不清。会是什么内容呢?女主人说:“有人看过,说跟拱辰台无关。”是吗?我不知道谁看过,但既然见了,就想努力辨识一下。
碑文字迹虽有洇灭,但尚存不少。雨水滴落石碑上,我用手抹擦,反复看,来回琢磨,依稀辨出“食不甘味思惟北征”“不如良平而欲以”等字,这,不是诸葛亮的《后出师表》吗?我当即兴奋不已。按清光绪《新修南阳县志》所载,这该当是修建拱辰台的镇国将军所书吧。那么,刻有李密《陈情表》的石碑呢——可惜我当时识别《后出师表》后只顾高兴,忘了问问女主人还有没有其他石碑在。曾闻“读诸葛亮《出师表》不流泪不忠、读李密《陈情表》不流泪者不孝”的说法,拱辰台上有此石碑,倒与其名有所契合了。
《后出师表》碑刻
拱辰台顶的这户人家在上面南侧围砌有低砖墙,我踩上去向南望,细雨中,但见附近的砖瓦房顶和不远处的天主教堂上部,也见到附近高耸的楼房。拱辰台,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后,也一点点地失去了制高点的优势,在时代的滔滔洪流中,这个曾为人们报时的高台,可也会慨叹“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吗?
走到石阶下门口处,再侧头打量这已近四五百岁的拱辰台,看雨水从它沟壑丛生的身上滑落,青苔下沧桑的大砖块让岁月的印痕一时清晰地刻印在我心上,我嗅到了光阴的味道,也似乎听到它哗啦啦不停奔逝的声音……
告别,离去,门在我背后轻轻关闭。拱辰台再次隐没,唯有门头挡不住的、台顶的一小角砖墙和绿竹仍在默然与我对望。我忽然想到拱辰台让我牵肠挂肚的原因,它是我们与过往时光的一个绳结,穿越时空尽力传递给我们诸多丰富的城市历史信息,它也许显得破落,但本身依附的特有的历史人文气息,是任何现代技术复古、重建都无法还原的。古宛城,也正是因为有了拱辰台等这一个个历史记忆符号,才让城市的文化底色变得绚丽多彩。往日不可追,来日尚可期,拱辰台,何时能够拥有全新鲜活的生命力,可观,可感,自成亮丽一景呢?
我知道我还会来看它,在这小巷深处,在那时光深处,与它对视,细数光阴……
站在拱辰台上南望,可见瓦房房顶和不远处的天主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