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随手记下的,总会被随时想起
那些随手记下的,总会被随时想起
1
有好些年,一直呆在“1+1”教育网。网站有“记录”功能。随手敲几个字,或复制、粘贴一段话,便能保存下来。就像QQ里的签名和“说说”。
我极喜欢这样的方式。读书的时候,眼前总不乏浮闪的亮光;想事的时候,脑袋里总不免乍现的灵光。记录它们,几乎是本能。就像士兵发现敌情,本能地躲避和摸枪——我总习惯于以便捷利索的方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留存那些一掠而过的光芒。
有委屈,才会有深情。一朵花的美丽在于它终将凋谢。问题存在的地方,就是我们出发的地方。一个人不可能成为他自己都不愿意成为的人。死亡,不过是让时间消失。人生的冷暖取决于心灵的温度。再轻飘的言说,也胜过无声的沉默。玫瑰即使不叫玫瑰,依然芳香如故。一个人的意义和价值,不在他的消耗,而在他的创造。最大的悲剧,莫过于悲剧会源源不断,反复上演。在让人失望方面,生活永不会让人失望。……
诸如此类。时过境迁,被我随手敲下或粘贴的这些词句,便成为某段时光的留影,或者成为某段记忆的索引。零散,破碎,甚至让人觉得,有些闪烁,游移。
我说过,生活本就是散乱、破碎的,不仅是环境,物质,也包括心情,感受。即使是话语,言说,回想起来,真正打动我们的,往往不是长篇大论,而是只言片语,不是宏大叙事,而是小情小调。
在这宏大而辽阔的世界上,我等小人物,所做不过小事情,所得无非小心情。
2
在熟人的文字里穿行,往往也会特别在意这样的文字:一个词,或短语,或句子。美好的想法,或令人惊异的表达,熨贴着感觉,润泽着心——每每看到,心里不免颤栗,微微的,晃晃的,仿佛花叶间的露滴,受了风的摇曳。
“所有的文字都是为希望而做的辩解。”看到沈旎的这句话,莫名觉得,贴心的暖,为曾经有过的文字,也为即将写下的文字。为着希望,有时,也为着绝望。
读赵赵的《断断续续》,记得惊魂的一句:“不管怎么悲惨与恐怖,总有一些缝隙。”愣神自诩,想像并感触那些或许存在的缝隙,然后嫉妒:多好的话,为什么不是我说的?
“最美的霜在故乡”。来自福建的蓝儿。很多年前,自己写过一篇《霜路无迹》,献给所有贫寒的母亲和儿子。看到这句,早年生活的记忆,倏地醒来。所以我曾回复:“也曾经在故乡,感受那霜的在:那无迹的霜路,那凛冽的早晨,那遥远的记忆。有时,一个字,一个词,一个短语或句子,就能让人迷醉。”
读深蓝,也时常感觉到奇异的闪跳:“有些字眼天生具有蛊惑。比如,南;比如,岛;还有彼岸,还有行走。是的。所有这些热爱的词语,都有着雨水般的气息,滋养着粗糙的内心,使它难得地温润一点点。”在《南方》结尾,她如是说,一如既往地絮絮,和缠绕。偷懒复制后,我跟了一句:“因为这些热爱的词语,远方与人群,风物或景致,我们活着。”
因为喜欢,被“记录”或“说说”后,反复念诵,有时甚至会生发错觉:那么熨贴,滋润,莫非它们本就住在我的心里?
3
天生乐盲,很多歌,并不能整首唱出,或唱准。但总有些歌词,偶尔的一句两句,让人过耳不忘——感觉,那一两句,便是“歌眼”,一如“诗眼”、“文眼”。而且,它们总是被和着旋律反复,绕绕缠缠,让人怎么也难以忘掉。
罗大佑《童年》中那句,“阳光下蜻蜓飞过来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始终刀刻般留在记忆里。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格外有意思。究竟什么意思,想了许多年,依旧说不出。反正是记得和觉得。好几次都有冲动,想以此为题,写些童年和田野的文字。
大学时,爱扯着破锣般的嗓子,鬼喊鬼叫地吼,摇滚或西北风之类。真正的信天游没唱会,却无端记得一句:“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一对对儿毛眼眼望哥哥。”怎样记得的,为何会记得,说不出。只是记得,觉得美。后来给学生讲“起兴”,这成了经典例子。
前段时间,去福州参加“张文质教育写作研修班”,选定的“班歌”,是杨宗纬的《我变了,我没变》,三天下来,勉强能跟着唱,但最有触动的,还是那句“我做了那么多改变,只是为了我心中不变”。浑然不管,到底是变了,还是没变。
记得有次坐车,莫名听到一句女声唱的,特别惊心:“爱情会像胎记一样,丢不开,洗不掉,擦不去。”反复听着,想着,感觉这个句子,仿佛也成了胎记——不是原初的,而是次生的,是随着生命进程留下的斑点,或残片。
回想过往的岁月,风雨后,烟云后,能记得的,仿佛只有这样的一些残片和斑点。
4
“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
在《影的告别》里,鲁迅如是说——不明白他的确指,但感觉到他的意味,那种落寞、孤苦和决绝。在乍暖还寒的夜里读到,心里一片凉薄、冷浸。
然而,他继续说:“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不禁疑惑:有吗,那样的世界,“全属于我自己”的世界?思量一番,或许有吧,在遥远的未来,或切近的梦里。只是茫然,虚空。没来由的瞬间,说不清的感叹。
莫名地,又记起在某期《散文》杂志看到的一句话:“我们只是偶尔出现在我们注定要消失的地方。”——在一大堆文字里,我记住了这句让人无端悲凉的话。
悲凉,或许只是源自内心的悲观?我曾说自己是“悲观的理想主义者”。但是帕慕克说:“如果有一双眼睛为我流泪,我会再次相信这悲凉的人生。”——可是,我为什么要用一个“但是”?
读了《信手读书,信口开河》后,在福州时结识的陈六一留言:“悲观是奢侈品,而乐观是大众消费。烈酒之后,一切淡去。刀哥依旧是刀哥,当年从未远去。”
我有感怀,欣然回复:“再烈的酒也会淡去——特别喜欢你说的‘悲观是奢侈品’,让我立刻感觉自己过着奢侈的生活。”
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时节,我且歆享着这样的“奢侈品”罢。
其实可以独享的,如果有“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