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文/一 一
嫁衣
那年,还是光绪年间,溥仪还没有出生,孙中山还没有发动革命,清政府还在残喘,历史还在动乱,她出生了,就在那个不安定的年代,仿佛一切与她无关,她就这么来到了这世界。
她是我的太姥姥,印象中对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怎么会有人的脚是三角形的?小时候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在历史课上听说,那个年代,有个盛行的行为,叫做裹脚。那也只是听说,直到有一次妈妈给她洗脚,才真正看到了什么是裹脚,她的脚除了大拇指,其他脚趾都掰断了,像是藏在了脚板底下,历史课本上说,这种可怕的小脚,叫做三寸金莲。她这一生,便是踩着这双三寸金莲,颤颤巍巍的,度过了大清王朝,越过了辛亥民国,熬过了抗日战争,迎来了新中国,长眠于21世纪。
她的故事,我听说了很多,听说,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虽比不上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但在那个年代,像她那样的家庭,却在少数。而他于我,却是素未谋面,因为他大概早已在某个时代与世界说了再见,我只知道,他是普通的穷苦人家,长着一双清秀的面孔。他和她是怎样认识,是会不会走在一起,会不会遭到反对,我们都不知道,而故事的证明,是他们确实走在了一起。
那天,晴空万里,清风拂过弱柳,就像她一头柔软的秀发,水面泛起涟漪,就像她深邃的眼眸,她着一身红衣,顶一副玲珑头钗,戴一双翠绿玉环,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却遮不住她的笑意。他在门口等待,迎风而立,意气风发,踹开了花轿,牵起了她的手,开启了他与她的一生故事。那晚,交杯酒,红烛焰,挽青丝,解双环,语笑嫣然,共此缠绵。
就像人从不能预知未来一样,他们也无法预知以后,他们的故事,断断续续,我从来听不完整。只是听说,后来,他被征兵,不得不走,再后来,便听不到他的消息。她便常常的,站在路口,留意着每个过往的外乡人,却从无一人,为她驻足。至此一生,他再未归,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故事。
而如今,青丝已变白发,红颜已布满纵横,她也已口齿不清,交流都需放高了声音,只是每次问起以前,听她谈起过往,虽听不清她说什么,但她的目光总会追向远方,好像神往,却遥不可及。她的三寸金莲越来越撑不住她的身体,她连走路,都要拄着拐杖。但她每天还是会颤颤巍巍的走到门口,坐着板凳,倚着墙壁,晒着太阳,望着远方,也许,这就是一种老年生活,但却从未有人问过她心里在想什么。人们都会想,老太太一百多岁的,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什么事也颤动不了她的心了。
终有一天,门口的板凳上空了,太阳好像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投射光芒了,她终归还是倒了,就那样干巴巴的躺在床上,喘着最后一口气息。家里人开始给她商量后事,她的长孙女缓缓道来,不用给老太太准备寿衣了,她自己早就准备好了!
家里人找到她尘封的箱子,抖去上面的灰尘,打开之后,发现了里面那一件和这个年代格格不入的衣服,一袭传统的红衣,上面的手工刺绣还清晰可见,长孙女说,这件衣服,老太太只穿过一次,原来,她把自己当年的嫁衣改成了寿衣!
这天,阳光依旧正好,清风依旧扶过弱柳柳,水光依旧泛着涟漪,她穿着当年嫁你时的红衣,带着一个世纪的故事上了路,只是,你还会像当年那样,在路的尽头等着她吗?
你啊,真的太狠了,留下我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我啊,真的太傻了,我就这么一个人给你带大了儿子,带大了孙子。你儿子和你一样狠!怎么也早早的就走了呢?我这辈子啊,就是欠你们一家的!我也该知足知足吧,你那些个孙子孙女的,一个个的都可爱极了,我就看着他们一天天的长大,你那个小孙子长得最像你,你就没这个福气见见了。
她们都说我有福气,长命百岁,可是我不想活得这么久,一个人真的太累了,我多想早早的去那边找你啊!可是我又不敢走啊,万一哪天,你突然回来找我,找不到我怎么办呢?我就这样见天的在门口等啊,盼啊,你怎么就不给我个信儿呢?今天,我实在是太累了,我等不了你了,你若还在这世间,我便先去那边等你,你若早去了那边,可不可以在路口迎迎我,只是,我老了,你还能认出我吗?我又穿上了嫁你时的嫁衣,这身嫁衣,我一生只穿两次,一次嫁你,一次离世,就如爱你,从始至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