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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峰。
一块最多情的石头。
自从一个叫宋玉的骚客描摹出她朦胧纤巧的姿态，这块石头就已经不属于三峡大地，不属于世俗和偏见。雄奇，温婉，浪漫，执着，朴素，坚毅。经过无数次，无数人，无数段历史的创造，这块石头已经成为真、善、美的化身。
我初次拜谒她，是一个万木寂寥的季节，尽管有“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心理准备，还是被如火如荼的气势所折服。多情的石头，在五角，心形，椭圆，绛红，深紫，浅黄，火红，每一片极尽妍态的红叶的衬托下，华丽优雅，超凡脱俗。深秋的清晨，一颗颗没有形状，没有颜色的露珠，在殷红，边沿有细细密密的小锯齿，酷似心脏的叶片上。来回，缓缓滚动。清洌的风，不停地游来荡去，每一次，露珠都似乎要跌落，但，每一次，都被小小的锯齿护佑着。她们，像演绎千年的爱情，缠绕着，缠绵着，宁可被太阳蒸发，也不愿在中途撒手，比任何海誓山盟都还要令人震颤。
暮春，四月。能生长的树桩，都发出了呐喊，能寻找食粮的动物，都振作了精神，腐化经年的枯木，也在茫然中寻找寄托。哦，多情的季节，呼唤多情的人们，到多情的石头下，寻找多情的感觉！江碧，鸟白，山青，花怒。巫峡口岸，神女峰下，即使山花烂漫，芳香馥郁，也没有蝴蝶和蜜蜂。蜂蝶们，只适合矫情的园林和丰腴的花朵，在杏花春雨中享受卿卿我我。哪怕是最多情的石头，在朝三暮四的爱恋前，也会冷漠而倔强。
一坡荒草，一片密林，一山苍翠。我要亲近黄栌，倾听她在喧闹季节里的梦呓，分辨她流动变幻的光影，找到关于亲情爱恋的密码。她伸开手掌，挽出臂弯，咬着耳朵，告诉我一些零零碎碎的细节，像在慈祥的母亲面前告诉自己初恋萌动的秘密。每当窥见暖风亲吻神女，黄栌就会露出害羞的叶芽，紫褐的枝条上缀满半透明的玛瑙，洋溢着玲珑剔透的俏丽和雅洁。在春风的揉搓下，叶芽儿逐渐变淡，成为脆绿的椭圆，隐约透露出心尖的模样，隐藏于一片凝望不透的绿荫之中。黄栌是不甘平庸的，在宽厚的山腰，平坦的山腹，即使是山崖那峭拔的肋间，她的大气勇敢注定了会毛遂自荐，脱颖而出。没有申明，没有约定，太阳一个暖暖的呵欠，就从簇簇枝叶顶端唤出了黄绿相间的花儿。碎碎的，不张扬。小小的，不奢华。黄栌淡紫色的花梗，高擎着稳定的，圆锥形的，由下而上开放的花儿，击退了靠容貌和语言悦人的同类。
很早以前，至少从唐代开始，不需要炒作，黄栌就能吸引眼球，因为她有一个美丽诗意的名字——烟树。初夏，花开之后，那些不肯羽化的紫绿色、羽毛状、细长花梗，就一直和树枝缱绻着，如烟似雾，蓬蓬松松，远远望去，就像万缕罗纱缭绕林间。从我国华南、江南，到遥远的地中海、法国，到处都有她的身影；从古代文人暧昧的称谓，到现代科普读物的标准命名，她就叫烟树。哦，烟树，多么美丽诗意的字眼！但黄栌习惯了，像我们习惯了母亲称呼我们“老三”“铁蛋蛋”一样。可是今天，我要叫你烟树，因为我要从你的身上寻找属于自己的感觉。
透过枝枝蔓蔓的云烟，我隐隐约约看到了神女峰。伴随着风霜雨雪，经历了沧桑之变，黄栌已经和神女成为相濡以沫的伴侣。从烟雾朦胧到红叶似火，与其说是自然的造化，不如说是黄栌的自我拯救。红叶是以一种另类的升华来完成对神女的痴迷和眷恋，烟树是以一种默默的倾慕来表达流淌在心间的敬仰，尊崇。在深秋，在白雪皑皑的冬天，神女和红叶相映成辉，用脱俗的光芒，把层层叠叠的巫峡，渲染成惊世骇俗的磅礴之作。在春夏，在一片葱茏的烟雾里，神女走出神话，走出历史，走出辞赋，清纯端庄如处于热恋的邻家女孩。她，秀发飞扬，飘逸灵动；她，眉若春山，呵气如兰；她，静若处子，含情脉脉；她，摇曳生姿，水袖翻滚。
山岚微拂，光影纷乱。神女在烟树的烘托下，而清秀，而深情，而妩媚，而如出水芙蓉。烟树因神女的翩跹，而缥缈，而袅娜，而有超乎寻常的洒脱与朦胧。偶尔，有缕缕云雾借风飘浮，轻轻柔柔，低低怯怯，像朦朦胧胧的情话。在脱离母体的一瞬间，烟树感到酸痛又兴奋，急促又神圣。质地并不柔软，因为钢硬是烟树骨子里的性格；色彩并不艳丽，因为朴实是烟树追求的本色。可它却能像风一样流浪，像风一样自由。天涯咫尺，咫尺天涯。情书就没有地址，没有路径，随意变换着方向，恣情地飘浮。假如你闭上眼睛，你就发现，有形状，云雾一样的形状；有节奏，心跳一样的节奏；有主题——
从从容容。平平淡淡。活在经典、长在悬崖的烟树，借春夏转换的微风，对着一块天下最多情的石头，一遍遍，惊惊慌慌地重复：
神——女——峰！
（作者系巫山博物馆馆长、县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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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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