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如《2018年的第一场雪》
2018年的第一场雪
薇姑娘说,一晚上都没睡好,担心雪太大,更担心雪不大。
晨起,拉开窗帘外面明晃晃,白,雪不大不小,可以攒了堆雪人,第二天继续下,就银装素裹了。朋友圈此起彼伏满屏雪,从一开始的预期,到雪花飘起,一路直播。江南的雪来一次不容易,总被牵肠挂肚着。有人去拍照存念,拿了2008年的那场雪照对比,冠名《匆匆十年》,配合刀郎的背景音乐,嘶哑、沉醉,碎银子般在空气中撞击。
我怕冷,又好奇,缩手缩脚沿着湖边绿道走,脚冰着,步履恐慌,憨态可掬。慢慢地身体暖和起来,就抓了把雪放嘴里舔,有点矫情地想着要煮雪泡茶来。
一条狗在前面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它一眼,哒哒跑到雪堆里刨。
很多人喜欢岸边的景,有水的地方,多树,各种姿态。瘦骨嶙峋的枯枝、蓬生的芦苇、随意堆积的乱石、各种错落的灌木、小花小草,在雪里风情万种。湖面却是静逸,平日里最不起眼的物倒影在水中,也是多了份仙气灵动。放眼,绵延的空地,平实的石板,雪象奶酪般匀匀铺开,丰腴、圆润、富有弹性。偶有细腿长尾的鸟儿在雪上跳跃,踏雪无痕。
雪景的曼妙,美得无须语言,眼睛读不过来。
远处的楼阁,檐角,树梢苍茫成青黛色。
我看到临安山野的雪,那千岩万壑真是低昂聚散形态各异,不知要怎样老道的画匠才能将线条勾勒得如此平实有力,不跳不滞。雪到了我们这边似乎更流畅委婉,笔触轻徐了许多,一顿挫,一转折,都透着轻盈。或者迢迢而来的雪,都有一个诗意的老灵魂。她天生是位画家,天地被她一渲染就是一幅纯粹的江南水墨画,点线交辉间,刚柔并济、浓淡相宜,长短锋兼之。
而北方的雪似乎更博大,“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则多了浩然和豪气,他们的冬季恍惚是乌紫色的。那年我们全家去北方的雪乡,那些层层叠叠堆积的雪,所演绎出来的美妙冰雪世界,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可惜那些看着铺天盖地像棉被样厚重暖和的北方之雪还是把我们击垮了。总之体质敏感的我们,一回来就咳嗽,一直延续到五月才真正好转,看来北方的雪是不适合南方人的。
所以我也更偏爱自己窝边的雪。
尤其雪中的江南的老宅里弄小桥更是最佳的摄影场所,一框一架全是大片,满目皆美。
那些充满江南韵味的景,完全沦陷在黑白两色间,沉稳有力的老墙皮,似被皴擦过,透着沧桑,气质非凡。枯了叶的芭蕉,折了颈的荷叶,袅袅婷婷的海棠让雪装扮得妖娆性感。抬眼看老弄堂墙头借旧房漏雨,常年渗滴,沿边而下,积点成线的“屋漏痕”和飞檐翅角在雪的多情里,“噗”地掉下一片来,也是有趣。最好有旗袍女子经过,笑。
偶有不怕寒的茶梅在雪里探出头,露出柔美的红来。
一些堆在室外的被弃之不用的破缸旧盆,残瓮乱瓶仿佛前世今生的修炼般完全没了旧时模样,哪里还有邋遢的痕迹,唯美得一塌糊涂。
腊梅树下穿过,幽香一片。
一片被霜烤黄的乌桕叶落在雪地里,很是醒目。
我终于遇到了我想遇到的,是一种暗恋式的欣喜。
静寂的雪隔断了世界,你会在诗歌的句子里露脸色吗?抑或在乳白色的召唤里,冻僵的双手轻拨琴弦。
醉鲤子说,其实雪是孤独的。所谓坦荡荡的一无所有,才是孤独,是一种高贵的空旷。满是牵挂、计较、需求的人的孤独只是贪婪的寂寞,是配不上孤独两字的。
我很认同,孤独有时就是一种信仰和力量。
醉鲤子是旧识,三十来年了,但没交集,近期网上碰到,似雪,黑白分明又文韬武略,是个天然成趣的人,心和眼一样明,她辞职在南北湖的一小院里种树种花读书交友做手工皂,还养了两只鸡,她抒情的鸡在2018年的雪地里盲眼走出几行人字来。过滤后的岁月,真实而虚幻。
我知道,不拘泥,才气韵生动。景如此,人更是如此。
天地万物,因雪,便多了一份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