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记忆定格在七岁那年,女孩、江水和风...... | 与你同行

阳光穿过你
却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壹·若愚
胡同里传来阵阵炊烟和炒菜的香味,放学归来的孩童手握着彩色纸风车,欢快地踢着丢弃在巷弄里的塑料瓶。
伏在书桌上对着电脑打字的柴若愚,感到眼睛一阵酸胀,一种似曾相识的疲倦感如同一件厚重的棉被,紧紧地包裹着他。
他站起身,从打开的窗户望出去,深秋晚霞里的京城显得分外雍容,嫣红的羽状卷云铺满了天际,在云霓尽处浮现着一轮红日。
卧室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米岚从门外探出了头,“我的作家又在写新故事呢。”
“开什么玩笑,码字糊口而已。”若愚看着合租室友,“晚上要不要出去吃火锅?”
“我明天约了人,不能吃辣的,怕长痘。”米岚大喇喇地走进来,扯过一把椅子坐下。
“哎呦,难得你想通啦,”若愚拧开桌面上的一罐可乐,发出清脆声响,“我简直要闻到恋爱的酸臭味了。”
“还不是胡大姐,非要给我介绍对象,”米岚夺过可乐,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我拒绝了好多次,这回实在不好意思,明天见个面。”
“可以啊米岚,看来你脱单有望了。”若愚笑着和她打趣。
“少胡说八道。”米岚顺手拿走他柜子放着的西柚酸奶,“这个我喝了啊,我去找彩菱了。”
米岚像一阵轻巧的风,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若愚听到她在敲隔壁房间的门,严彩菱是他们的另一个室友,在做美妆主播,立志成为带货天后。
隔壁房门骤然打开,传出一阵动感的音乐,两个女生兴奋的话语声如同一阵旋风,随着关上的房门戛然而止。
若愚笑着摇摇头走出门,走廊尽头的房门依然紧闭着,没有丝毫动静,仿佛一个幽深的洞穴。
那间房属于游之锦,他为人沉着冷静,寡言少语,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系统程序员,经常要加班到深夜才回家。
四个年纪相仿而性格迥异的年轻人,在这间不大的合租公寓里,互相陪伴过着平凡生活。温暖的庸常如同一件厚实的外套,包裹住那些薄如蝉翼的欲望和梦想。
若愚看着隔壁房间渗出的暖色灯光,心里荡漾开渐渐融化的温热。
贰·欢颜
他向远方眺望着,游乐场里漂浮着颜色鲜艳的气球,远处急速掠过的过山车上传来阵阵兴奋的尖叫声,孩子手中的棉花糖仿佛一片片香甜的云朵。
米岚抖开手中的一件粉红色塑料雨衣,塞给身旁正在望着摩天轮的若愚。
“先穿好,等一下上船了,身上要湿透的。”她嘴里咬着一根柠檬味棒棒糖。
“我真是服了你,都快冬天了还要玩水。”若愚接过雨衣,看到从坡道顶端高高滑下的小船溅起的水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喏,昨天去相亲,果然没成。”米岚套上蓝色雨衣,帅气地捋了捋头发,拽着若愚登上小艇,“看来要孤独终老咯。”
“你有点太糙了,要不肯定有很多男生追你的。”若愚诚恳对她说。
米岚故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恰好此时小艇发动了,满船人发出兴奋而期待的欢呼。
随着小艇缓缓向前行进,水面上荡漾开幽深的涟漪,若愚侧过头看着水上的倒影,一个摇晃着的年轻面孔正回望着他。
“诶,若愚,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京城吗?”米岚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在老家总被逼着结婚,逃过来的啊。”若愚开玩笑地逗着她。
半年前,米岚在老家曦城的一间杂志社做着编辑的工作,在这座接近俄罗斯的边陲小城里,人们早早地下班回家,天也黑得特别早。天黑以后,大家都缩在家里,熬着漫长的冬季。
某天下午,米岚对着老旧的台式机排完版,突然看到弹出的网页上,有她心心念念的话剧巡回演出的广告,那是她最喜欢的剧团,她还记得里面的台词: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凉的啤酒,带着太阳光气息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然而话剧的展演城市里,并没有她所在的曦城。米岚感到非常沮丧,她垂着头看着面前的杂志排版,眼睛突然一亮。
“就是那个瞬间,我决定要来京城。”米岚转过头看着若愚,“以后我爱的剧,我不想再错过。”
水光潋滟中的米岚,脸上挂着某种坚定的神情。小艇刚好被传送带抬到了山坡的顶端,接下来即将顺流而下,冲向水花飞舞的终点。
急速下跌的失重感让若愚紧张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心跳得飞快,仿佛全然听不到身旁米岚激动的尖叫声。
沁凉的水花拍打在他的身上,若愚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释放,扑面的水帘如同一道激荡的瀑布,唤醒了一些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
他像一个孩子那样大笑大叫着,然后擦干脸上的水,四处寻找着米岚的身影。
小艇上空空如也,被水浸湿的人们笑着拍打着衣服,慢慢涌向了其他的游乐项目,然而米岚依旧没有出现。
若愚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
“米岚,米岚!”他呼喊着她的名字,难掩焦急的神色。
冰凉刺骨的水没过了他的脚踝,他看着渐渐沉下的落日,心也跟着猛地坠落下来。
 
叁·江江
“大叔你好,我朋友不见了,她穿着亮黄色外套,紫色的短靴,身上还披着一件蓝色雨衣,她就坐在我旁边,上来的时候还和我说话呢……”柴若愚紧紧抓着检票员的手臂,重复着米岚的特征。
“小伙子,你没事儿吧,我亲眼看着你上的船,就你一个人啊。”大叔充满疑惑地看着若愚,他记得这个穿着粉色雨衣的男生,上船的时候嘴里还在碎碎念着,像在和谁说着话。他还感到奇怪,但人流很快挤了过去,也就没多在意。
“我的朋友和我一起来的,我们都在这玩一整天了,怎么会是我自己一个人呢!”向来温和的若愚突然间也有了脾气。
“那你给你朋友打个电话不就得了,问问她在哪!”大叔没好气地说。
柴若愚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查找着米岚的名字,然而无论他怎样翻,都找不到米岚这个人。
若愚像疯了一样继续翻开微信和微博,他感到全身冰凉,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没有留下米岚的任何痕迹。
“小伙子是不是水太凉受刺激了?”大叔拍拍他的肩膀,“到那边椅子上休息一下,说不定过一会儿你朋友就来找你了。”
柴若愚没有听出检票员语气里的揶揄,他迈着失魂落魄的步子,走到不远处的休息区。
关于米岚的记忆,如同电影胶片一样在他脑海中快速闪现着。
最初在海棠胡同见到她,她提着两个大行李箱,里面装满了衣服和化妆品;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人慢慢熟悉,米岚总喜欢抢他的饮料喝,他喜欢的口味,她全都喜欢;米岚和隔壁的彩菱是好朋友,但若愚很少见到彩菱本人,他甚至想不起来彩菱的长相……
记忆如同一帧帧纷飞的谎言,若愚跌坐在木椅上,此时,突然有一颗彩色皮球滚落在他的脚下。
“哥哥,可以把球传给我吗?”他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短发小女孩,闪亮的眼睛像两颗温和的黑珍珠。
若愚抱起那个彩色皮球,走到女孩面前。
“江江,江江!”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唤,女孩接过皮球,留给若愚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跑向了旋转木马。
若愚感到一阵心灵的狂震,那些碎片般的记忆彼此相连,拼凑出一个让他潸然泪下的画面。
七岁那年,柴若愚的父母在出差中遭遇意外丧生,年幼的若愚被送到舅舅家里寄养,和表妹江琦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总是拖着大舌头喊她“江江”。想念父母的时候,有江江陪着他说话,也度过了许多难熬的时光。
两年后的中秋,舅舅带着全家到游乐场玩,酷爱玩水的江江拽着若愚登上了激流勇进的小木船,结束后的人群里,江江不见了踪影。
焦急万分的舅舅和舅妈向游乐场的工作人员求救,然而任由他们从天亮找到天黑,江江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在这个世界杳无音讯。
伤心欲绝的舅舅去报警备案,那段时间里,经常流传着外地团伙来拐骗小孩子的说法,舅妈痛心疾首地喊着女儿的名字。
随着年岁过去,全家人也慢慢接受了江江离开的事实。若愚长大后,离开了位于北方边陲的家乡,考进了京城的大学,毕业后留在了京城。
在长大后的漫长岁月里,他再也没有见过江江。
情感的洪流撞击着他的心脏,他感到全身弥漫着一种接近窒息的酥麻,眼前的木椅和冰淇淋小推车开始旋转起来,远方模糊的女孩身影与夕阳余晖相重叠,最终他感到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尾声·梦醒
“你醒啦。”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若愚缓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手边放着一瓶橘子精油,正散发着令人放松的香味。
何医生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充满关切地望着他,“刚刚的催眠里,你潜意识里的江江再次出现,游乐园的场景是我帮你构建的,既来源于你和米岚真实的出游经历,也来源于你的童年创伤。”
在七岁那年父母发生意外后,受到沉重打击的柴若愚,出现了幻听和妄想的精神病性症状,随后表妹江琦的失踪更对他造成了剧烈刺激,最终形成了创伤性应激障碍。至爱亲友的离散,成为柴若愚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们太像了,有时候我觉得,米岚就像长大后的江江一样……”若愚失神地喃喃自语着。
“米岚是你真实的室友,江江是你丢失的回忆,是时候从回忆里走出来了。”何医生打开窗帘,深秋下午的暖阳洒在窗台上,“米岚送你过来的,她说和你去游乐场后,你就失魂落魄的,她很担心你。若愚,新生活还在前方等着你。”
若愚缓缓推开诊室的门,他看到走廊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米岚抬起头望向他。
你为我递来温暖的手套,陪我举起冰凉的啤酒,我们穿上带着太阳光气息的衬衫,守护着彼此日复一日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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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说

从孩提时萌生的患难情愫,化成了一种奇妙隽永的羁绊,在深层次的催眠状态里凝固成了情结,甚至沉淀出了梦魇。
在这则故事中,主人公柴若愚在童年时期遭遇了重大的丧失,在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影响下,他看似平常的生活里始终浮动着一道深色的暗流。最终,回忆照进现实,解开心结后,方能拥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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