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人间天上愁浓

行香子·七夕

作者 李清照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注释

蛩，蟋蟀。

云阶月地，指天宫。语出杜牧《七夕》：“云阶月地一相过，未抵经年别恨多。”直译是以云为台阶，以月亮为地。

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这句话中含着个典故。张华《博物志》上说，天河与海可通，每年八月有浮槎，来往从不失期。有人矢志要上天宫，带了许多吃食浮槎而往，航行十数天竟到达了天河。此人看到牛郎在河边饮牛，织女却在很遥远的天宫中。浮槎，指往来于海上和天河之间的木筏。槎，用竹木编成的筏子。

星桥鹊驾，以星为桥，有鹊为车驾。传说七夕牛郎织女在天河相会时，喜鹊为之搭桥，故称鹊桥。李清照说星桥鹊驾，是诗人的想象，与传说不符。

经年，经过一年。如张孝祥词：“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甚霎儿，霎儿，一会儿。 好多注释上说“甚”是领字，含有“正”的意思。但我查了字典，甚没有这个意思，我觉得这里的“甚”是“很”的意思，引申过来，有更哪堪的意味，其逻辑是达到极限让人受不了。这句话，后来被辛弃疾化用，清代况周颐《〈漱玉词〉笺》：“《问蘧庐随笔》云，辛稼轩《二山作》'放霎时阴，霎时雨，霎时晴。’脱胎易安语也。”

　　

　　

试翻译如下

蟋蟀在草丛鸣叫，梧桐叶子似被蟋蟀凄清的叫声惊落，这正是人间天上的愁浓时节。天宫以月为地，以云为阶，重重关锁，即使像昔人那样乘槎到天上，又乘槎回来，看到的也是牵牛、织女难相逢。

以星为桥，以鹊为驾，经过一年才见一次，想他们的离情别情难以穷尽。牵牛织女这会儿莫不是又在分离中？唉，更哪堪这时的天气，一会儿晴，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刮风。

　　

　　

赏析

从词的意思上猜想，这首词作于李清照与赵明诚离居时。

写七夕的词，最有名的是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李清照词与秦观词对比一下，就发现，秦观词长在意新，李清照词长在情真。

秦观的词，纯写牵牛织女的传说故事，但当别的诗人都在为牵牛织女常年分别伤感时，秦观却从这一年一度的相会中看到坚贞爱情的可贵，其两句议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脍炙人口，传诵不绝。然而，这固然是对爱情坚贞的歌颂，却是“心灵鸡汤”，真让秦观像牵牛织女那样分离，他受得了吗？来看他分别时难受成什么样：“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秦观《八六子》）

　　李清照这首词，却是将自个放进去，因七夕不能与赵明诚在一起，就从天上说到地上，着重点却是自个的愁绪。词先从地上写，蟋蟀鸣叫，梧桐叶落，都听得清清楚楚，足见这一日的冷清，离愁就浓烈起来了。接着写天上，明明是七夕双星相会，但在她笔下，两人远隔千里关锁，怕是难以相逢。但毕竟是七夕，双星是要相会的，可李清照又说，相会短暂，更多的是离别，离别的愁绪是无穷无尽的，继而又猜想，这会儿莫非两人就在分离中？再从天上又到地上，夏秋交汇时，天气变化快，一会儿晴，一会儿雨，一会儿风，这样的天气里，孤独一人的李清照怎不思念赵明诚？离别的愁绪在不言中就铺满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