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后的1095个日子，时间教会我想念的另一种方式
昨晚我梦见你了。
应该是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我梦见在集市上看到你。你手里拿着什么，隔着人群你也看到我。我拼命呼喊你，你看着我，却没有答应我。我跑去追你，在你身后问你这三年去哪里了？又要去哪里？
还差一步，就差一步，我却没有追上你，也没听到你的回答。
我惊醒，发现天快亮了。原来这是一个梦。这是你离开后，我做得最完整的一个梦。
今天是你的忌日。三周年了。
你是在我刚到北京不到三个月时离开的。那天很冷。
这三年，对你的思念写满了我所有的文字。不管被人理解或者不理解，我都会因为一点与你有关的事情、日子、物件想到你。冬天的树枝、家中的菜地、老家带来的蟹爪兰、你写给我的一张纸条和属于你的每个节日……
我承认，对你的想念里有我的怨恨。怨恨你的不告而别、怨恨你在我少年时对我的忽视、怨恨你对哥哥的爱比给我的多、怨恨你曾经跟你媳妇偷看我的日记、怨恨你跟我认识四十多年却没有给过我一个拥抱……
你刚走的那个冬天。回到北京后我在小区里游荡。我只能用游荡这个词。我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木然地走在小区。我想告诉见到的每一个人：我失去了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曾问一个年轻的孩子：你有爸爸吗？他呆呆地看着我说：有啊！我问：他在哪里？那孩子呆呆地说：我家是安徽的，他在安徽啊！听完我就扭头走了。那一刻，我发现我丢失了半壁江山。
这三年，经历了很多事情。我真希望你在啊！尽管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可我愿意你看着我，为我鼓掌为我骄傲。还有在我无助焦虑时，听我给你打一通电话。尽管你有时耳背，答非所问，那我也是开心的。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组电话号码是为我存在的。那是我的110，也是我的119。
我永远记得你跟我见的最后一面。你跟我说的最后一段话。那是在老家峡山医院西侧，你陪你媳妇住院，伺候比你小八岁的她。我们去看，被你“赶走”。你说自己可以，那一刻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面，我一定留下来陪你。可生命中有多少再见成了永别，是我们想也无法想到的。
曾经在最难熬的日子，有朋友告诉我，这样的想念谁也无法代替，只有交给时间。三年后的今天，我终于明白，这句话是对的。三年来，我从最初的不相信是真的，到第二年接受事实以后的悲痛，直到如今，把想念压在心里，带着你对我们的希望重新上路。因为，我想活成让你高兴的样子。
所以啊，我对你的怀念被分割成一个个画面。那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我一岁半，坐在你自行车的前梁。你上坡我给你使劲，前面有人挡路，我摁铃铛。你跟你媳妇不知道一岁半的孩子能听懂大人说话。于是你们打情骂俏，当然我是长大后才知道那是你们的情话。那年，你不到32岁。
早晨，你用自行车带着我上学。也不知你怎么想的，让我带着一米八五的你。风大，我骑着自行车大梁。你肯定不知道我后背一身大汗。熟人都说你“糟蹋孩子”，你却笑而不答。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反正我的力气在女生中是最大的。许是你为了锻炼我的耐力？体力？还是顽强的意志？我当时竟然想到这样。天知道呢！我只记得那时我14岁，你44岁。比我现在还年轻的年纪。
我开始做生意时，每到赶集你都来帮忙。一个大男人，文化水平也不低，就是不会说话。顾客买尿不湿，你竟然说：我就不信尿不湿真的尿不湿！遇到跟我不停讲价的人，你就跟我说不卖不卖！那些年，你给我得罪了那些顾客啊！你不知道你回家以后，我给多少人陪过不是。那时，我20几岁，你五十几岁。
至今记得你是怎样给我的儿子洗尿布。你的方法真是醉人。你用小锯片把大便“割下来”，然后用刷子刷掉“残留”，然后再用肥皂搓洗。你媳妇说，我们小时你都没给我们洗过尿布。可我看你那水平可是相当专业，也曾在那时心里想：你为我儿子洗尿布，将来我为你洗尿布。没想到你真不够意思，这个机会也不给。那时，你55岁。皮肤白皙，依然帅气。
那年你病了，急性心梗。那年我刚拿到驾照，还不敢开车去潍坊那个当时看来很大的城市。可你病了，我没时间练习。我拉着你五天去一次潍坊，我记不住路，每次都走不一样的路。你奇迹般的好了，到处炫耀我有多能耐。你甚至夸我的车技，却不知道每一次我都紧张得要死。每次去看病，看着座位后的你，我忽然感觉你变小了。弱小的像我的孩子，我心底生出强大的力量，想保护你！那年，我34岁，你64岁了。
我离婚的消息你们是后来知道的。你们知道我一旦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所以你从来没有做过我的工作或者冷脸训斥。你只是跟我说：日子是慢慢过的，选择了就要走下去。那年以后，我挺过去的所有，都因为你们在。很多人不理解，离家三百公里时，我一个多月往返一次。实话讲，不光是因为想念，是我拼尽全力时想回家加油。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在你们那里，我才能卸下铠甲，做回一个女孩的样子。与其说你们需要我，不如说那时我更需要你们！那时，不觉得你70岁了。
那年我儿子考上军校，没想到你比我还高兴。你逢人就说你外甥将来是做军官的。我的孩子说以后赚钱给你买好吃好穿的。他也没想到，等他赚钱了，却一分也无法给到你。那年，你71岁。
曾经在我初二时，想报名一个文学函授班，学费21块。问你要两次，你没给。我又给你写了信，苦苦哀求，你也没给。这件事，成为话柄，在你面前无数次提起。后来，我拿着第一次稿费通知单给你看，说要是当时你好好培养，说不定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惭愧的啊！半晌才说：我看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啊！看着你，我再也没了怨恨。可不是嘛，我也不讨厌当时的样子。那时，你72岁了。
我在荣成时，你媳妇每年去看我四五次。每次让你来，你都用各种理由拒绝。让你来看看大海，吃点海鲜，你都不来。你想我，却从不主动来看我。每年春天，你总给我短信说：月季开了，回家看看吧！那时，我真觉得你絮叨。后来，你媳妇说，你用月季开了算个理由，也是因为月季是我13岁时栽的。你想我了，说不出口。让我回家看花，这是多么美丽的理由啊！那时，你74岁了。
你第一来荣成，是你又一次大病后，哥哥拉你来的。你看了我的店，带你看了海。在海边给你拍了照片，海风掀起你的衣襟。在我眼里，你还是玉树临风。在我家里，你抚摸我的家具，抚摸我摆放的那些好看的瓶子。你的眼神，充满欣慰。你看着我从漂泊到有家，你看着我走过的那些艰难，你高兴得脸上泛光，你一直掩饰不住地笑。说：我放心了！我放心了！我不知道，这是你第一次来我家，也是最后一次。那年，你75岁。
我找到了老张，从此不再一个人。你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你就见了老张两次。每次都说你们要好好过日子。我们设想了很多以后的日子，却没有想到很快就面临那样的分离。那年你76岁。
我爱吃这个季节的蔓菁。刚从地里挖出，粗盐腌几天，不那么咸，还带着点辣味。电话里我说馋了，你就去买，腌好了给我快递。收到的那天是2016年11月28号。我给你电话说蔓菁好吃，你说吃完了还给我快递。我说明年春天回家接你们，来看看北京。你笑着答应，说这次一定来。接到蔓菁的第二天，2016年11月29日，你走了。那年，你78岁。
有些繁华是我想象的繁华，因为我无法接受你离开后，家里的日渐冷清。
你媳妇把你们的合照反挂在墙上，每次我回家睡在那间屋子，我都会反过来看看你俩的照片。她在用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表达对你的想念。她以为我们会因此轻松，却不知道我会因此更加心痛。
三年，一千多个时日，你缺席了我很多重要的时刻。我欢乐或者难过的那些重要场合，你都没在。可当我在那些场合想到你时，我又觉得你分明就在我身边。只是别人看不见，而我能感受到你分明就在。默默为我微笑，或者因为我难过也跟着揪心。
我对你的想念怕是得到我的生命结束了。不过请你放心，你走后的1095个日子，时间教会我想念的另一种方式。以后的日子，我会好好珍惜拥有的一切，勇敢并且尽量美好地活下去。因为，我想开了，这样的分别已不是永别，你只是远行了，我们终会相聚。
我是你的第二个孩子，你是我亲爱的父亲。
（父亲三周年忌日）
后记：我们无法逃避生命中那些万分不忍的离开，但怎样活着或者怎样想念是你能决定的事。对于爱我们的那些人，你好好活着，才是他们最想看到的样子。爱自己，爱往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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