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这是死亡也无法阻止的

这是死亡也无法阻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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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七行
苏龙
 
一场雨让行人猝不及防
 
她一手扶眼镜,一手拿包将雨滴遮挡
她左顾右盼,显得有几份慌张
 
雨滴跑进她的头发,脖子  
还有身上那件薄薄的衣裳
 
一场雨  打开了一个美丽的躯体
一场雨  将所有目光聚集在一起
 
语言也是舞蹈
苏龙
多么美好的一天,我们喝茶,聊天
语言爱上了肢体,胸脯和你黑黑的眼睛
舞蹈爱上了手指,思想,和你欲言又止的嘴唇
 
这是春天的第一天,在遥远的乡下
老人,孩子漏出了笑脸,白菜,土豆
在土窖睁开了亮亮的眼
 
高山弹响了琴键,屋檐上灯笼高悬
 “我曾经把喧闹批判,今天依然把喧闹怀念”
 
请带我回到他们中间,亲爱的舞蹈和语言
回到土豆,尘埃,无援中间
回到埋葬亲人和庄稼的人间
 
你听,“群鸟疾飞的声音,那是母腹永恒的震颤”
 
这一天,春风骑着一匹马
这一天,春风骑着一群马
 
喊春天
苏龙
 
来到一片白茫茫的杏园
我差点喊出声来
我的惊讶,我的欲喊又止
于这片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似乎喊出了声
我已经喊出了声
我的喊声让杏花撒落一地
我的喊声让杏花纷纷扬起
春天似乎不是自己到来,而是被我喊回大地
而我始终没有喊出声来
我夸张的表情,圆鼓的嘴唇
如一枚小小的楔子
让这片白茫茫的春天片刻恢复了宁静、甜蜜
 
对话
刘川
父亲,站起来,你不是一直这样鼓励我吗
不,这躯体太重了,总算扛到终点了
抓我的手,父亲,象从前那样
孩子,我太虚弱了,我的手被它自己的重量握住
我挣不脱
父亲,你为什么不呼吸、不喝水
不,不久之后我也是空气、水以及万物
父亲,从此你吃什么
泥土?种子?沉默?不,我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饿了
你腕上的表停了,我来上弦吧
不用,我的孩子,我已经不需要时间了
那么我给你穿上鞋子吧
不,道路已经不再需要我
父亲,这书本你还看吗
看,但我的眼睛睁不开
也许我该看到一些不用眼睛的书
父亲,鱼竿你也带上吗
不用了,从此河边每一个垂钓的老者都是我
我是他们身后忠实的影子
父亲,今天正是你的生日啊
是的,我正去另一个世界诞生
父亲,为什么抛弃我
不会的,你一直跟在我的身后,现在
我不过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而不久后你也会找到它的门
父亲,我要听你讲话
那就听吧,我一直在你的记忆里讲个不停
可是,父亲,我多么爱你
好孩子,我也是,这是死亡也无法阻止的
 
 
山顶上有条狗
刘川 
一上山
心胸就开阔
大片河山
都能装下
这说的是人
此刻,大山顶上没人
仅有一条刚被屠夫
打伤的癞皮狗
静静站立
它的胸襟
当然也一定
扩大了不少
在它眼里
整个人间
不过小小
一只狗碗
耀武扬威的我们
就是它碗里的饭粒
  
 
超度
刘川 
看见一个骷髅壳
抛掷路边,任人踢踏
顿时心生悲悯
马上就为它
超度了一下
点了六支香蜡
两个眼眶各一支
两个耳孔各一支
嘴巴插一支
与脖颈连接处的窟窿里插一支
六支明亮的优质蜡烛一闪一闪
照亮着那空空的
化为了虚无的大脑——
灵魂曾经呆过的地方
 
 
所谓的名人,你们不用再争吵了
刘川
 
我不反驳你们
但关于人的名字
留在世界上时间的长短
我仍然觉得它完全取决于
该名字刻进墓碑的深浅
 
 
心胸狭窄
刘川
本人心胸
十分狭窄
只可放下
少数几人
 
本人心胸
因为狭窄
拥挤难受
还请这少数几人
多多海涵
 
本人心胸
空间过小
带着大量金钱
大量名声
大量奢侈品
和大量欲望的人
请不要进来
 
 
沈阳闲人
刘川
我用力拨开本城
八百二十五万零七千只人头
挤进里面
看他们正围观的
是哪一只蚂蚁
 
 
一枚硬币
刘川
我记得那裹着破麻袋片的老男人
在雪花中,他的脚趾头、他的棍子、粗布袋
和乌黑的牙齿。他见到我,停住
向我摇晃他的贫穷,他的磕掉了
瓷釉的有柄子的大杯子。里面的硬币纷纷
跳起来叫喊。我记得他的转身
失望、悲戚,搬动木然的残肢走向
另一个。我记得回到家中,我
脱下衣服扔到一边,那空空的衣袋
竟"啪"地滚出一枚硬币
整夜,那烧红了的硬币在我心中旋转
 
水瓶
刘川
于是阿难说,
请给我讲讲这瓶水!
佛答,那是大海。
阿难又问,请给我讲讲这瓶
佛答,那仍是瓶——
所有的水都是一样的、同一的
大海不曾区别于这因装入瓶中
而改变了形状的水
而瓶也不曾因为装了水
而改变自己。
佛又说,我给了你这瓶水。
阿难答,是的,我喝了这瓶水
我仍是微小的我,即使我拥有了大海!
 
那是什么东西呢
刘川
 
男人比女人多了一些什么东西呢
女人比男人又多了一些
什么东西呢
男人找女人
女人找男人
找到了
缺少的部分补上了、凑全了
不就都好了吗
但为什么有的男人又抛弃已经到手的女人
去找别的女人
有的女人又抛弃已经到手的男人
去找别的男人呢
 
人们身上
到底有一件什么东西
非得找到不可呢
 
放生池
许春蕾
二访栖霞,放生池的龟们趴在石头上
晒太阳,它们是懂得回收阳光的人,光芒
会让骨头长出新的骨头,我风尘仆仆
满身尘土,它们再也认不出我
下山的时候,池边卖龟的男人在池边钓龟
线上系一块肥肉,垂到水里
面对饥饿,龟和人是一样的
活着也是一种冒险
一只小龟被钓上来,它藏在壳里,一动不动
男人转身的时候,它跑到了水里,游出很远
关于陌生人,它和我一样,有种本能的恐惧
鱼钩
许春蕾
我闭门,缄口,也关上身体,关上
每一棵水草般摇晃的情欲
断电,斩断神经
甚至拒绝阳光与露水,拒绝跋山涉水来爱我的人
爱的人不来,葳蕤也只是荒漠一种
雪花也只能藏在大雪之中
她们谈吐不凡,顾盼生辉
在喜欢和不喜欢的人面前,她们都是掌控者
我做不到,这么多年,我只是一条鱼
在岸边等待,一个我爱的白衣男人
垂下鱼钩
杜甫草堂
许春蕾
只剩一间屋子了,一间从安史之乱
就漏风漏雨的屋子,装不下那些帝王的虚情假意
庭院里作为点缀的辣椒和芋头
没有一棵,是你用锄头栽种的诗句
柴门上过厚的茅草,嘲笑你
掉在秋风里的咳嗽声
离开的时候,白榆的一小块树皮
落在头顶,湿漉漉
像是你,从唐朝的水中探出身来
野草
商震 
 
满山的草
能叫出名字的
只有几种
蒲公英艾蒿狗尾巴草等等
我指认了一阵子
觉得是在做无用功
 
野草
这个名字多好啊
野草是个团队
何必要细分个体的名字呢
 
春风
断流枫
 
墙边的枝条开始冒出嫩芽
我就知道它来了
 
给阳光最适宜的温度
给山峰嫩绿的衣裳
给田野装扮艳丽的花海
给大地新的希望
 
春风赞赏这世间万物
吹走世间的荒凉
 
唯独,吹过母亲脸颊的时候
没有吹走一丝苍老
渡河梨花
蔚霐
我喜欢渡河梨花,远胜于
其它地方的
它们的白,泛着慈悲的光
 
渡河离五祖寺不到一公里
每年清明前后,渡河梨花
就像接到了神谕一样
开成一片海
 
晨钟每敲响一次
花朵就低头诵一次经
那令人安静的带着禅意的香气
慰藉万物细小的心灵 
 
我愿意把魂丢在这里
这圣洁的美,仿佛归宿 
地下党 
桑眉
 
有人在我回家后就来
来敲门一言不发
像个地下党
 
我也不说话
也不像多年前那样
伸出手让他拉着
去火车站接同学
路很远天很黑我们走得很急
没有摔跤
 
现在我只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都不敢喊:同志
更不敢唤:亲爱的
红尘安然
郁葱
想起鸟,想起鱼,想起虫子,
就想,几乎所有的动物都有天敌,
但自己是自己天敌的不多,
人即为其一。
生存本不需要更多东西。
人的智慧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
其实再少那么一点儿,会更好。
世界上的箴言太多,道理太多,
话太多文字太多,
人的视野太短,难以穿越百年,
世界上什么其实也不缺少,
你聆听也可以,你沉默也可以。
人本来等同于其他生命,
适度、节制、恰如其分。
太多了,太满了,
就显得雍杂和芜杂,
------我把人的底线降到了不芜杂,
想起来,也惭愧。
许多人托着托不起来的重量,
因循苟且,鲜能远虑。
其实,人何不学学鸟的智慧,
飞翔不是为了留痕,而是为了生存;
其实,人何不学学鱼的智慧,
不问水浅,亦不问水深;
其实,人何不学学虫子的智慧,
自知其小,委曲从俗。
从俗又怎么了?
世上之事多为俗事,
你再光亮,无非微尘。
若如是,
三千世界,红尘安然。
对牛弹一谈
向以鲜
终于可以躺下来
躺在堆满牛粪的拱门前
 
劳动和落日,把通体乌黑
磨成庞大的琉璃
 
心酸又寂寥的苍蝇世界啊
带刺的青草,拨动齿舌
 
很想弹一谈人类的心事
无从下手也无从开口
 
在一头沉默大师面前
无论多么真诚,都是一个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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