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宝玉娶妻,凭什么只能在宝钗黛玉中二选一?
宝玉应该娶宝钗还是应该娶黛玉?有人说,论出身,黛玉是列侯的后代、探花郎巡盐御史的女儿,根正苗红,配宝玉绰绰有余,而宝钗只是商女,地位低下,配不上宝玉。还有人说,黛玉父母双亡,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女,而且身体不好,不适合做宝玉的妻子,而宝钗是富商,身体条件也远胜过黛玉,她才是宝玉正妻的合适人选。
类似这样的说法还有很多,总之都是在比较宝钗黛玉谁是宝玉的良配。在这些说法里,有出身论,有钱财论,还有青梅竹马爱情论以及金玉良姻阴谋论等等不一而足。在这些论调的基础上,衍生出了贾母王夫人婆媳为黛玉和宝钗而明争暗斗的解读。
于是,红楼这部揭示人性、集结传统文化的经典巨著,就演变成了集三角争斗和阴谋宅斗为一体的家庭伦理小说,而且这种论调成为了一种主流声音,影响极大。
每次看到这样的论调,我都深感疑惑:以宝玉的各方面条件,他要娶妻,凭什么只能在宝钗黛玉中二选一?贾母和王夫人这对婆媳,一个是宝玉的亲奶奶,对宝玉爱如珍宝,一个是宝玉的亲妈,对宝玉寄予厚望,但在宝玉的婚事上,为什么都不考虑宝玉的未来?
以宝玉的条件,他要娶妻,宝钗和黛玉都不可能成为候选人。
大家族联姻,特别重视门当户对,尤其是以“诗礼传家”的荣国府。这个门当户对,不仅包括家世,还包括家风、人脉等。
单从宝玉本人来看,他除了有一张好看的脸,再无拿得出手的才能,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成为贵族择婿的香饽饽。因为他命好,他生来就是个坐轿子的人,而给他抬轿子的,都有着显赫的身份。
首先,他是荣国公之后,正派嫡孙。可别小看这个身份,它直接影响着宝玉的名望。在这个特别注重出身的国度,谁都希望能有荣耀的先祖拿出来给自己加分。比如刘备,一个卖草鞋的小贩,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给他面子?因为他是中山靖王之后,正宗的皇室血统。贾雨村为了能和贾府扯上关系,抬出了东汉开国功勋贾复,“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谁逐细考查!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
相比这些远祖,贾府先祖的名望更具实用性。“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作为开国功臣的宁荣二公,不但受朝廷倚重,而且受百姓拥戴。这种情感,当然也会投射到二公的后代身上,这就是宝玉出身上的光环,与生俱来。
另外,贾府的老祖宗史太君,不但有着很高的名望,而且在朝廷享有很高的诰封。她说“拆了太医院”,可不是狂妄之言,而是在朝堂上真的有这种话语权,就像杨家将里的佘太君可以拄着龙头拐杖上殿发威。
老太太独宠宝玉,其实就是在抬高宝玉的身份。这就意味着,贾母的人脉资源,都将向宝玉倾斜。
除了出身上的地位,宝玉还有一个实权在握的亲舅舅王子腾。如果说出身上的光环只能给宝玉带来面子,那么有实权的舅舅则给了百官巴结他的机会。作为舅舅的王子腾,对外甥的庇护可谓尽心尽力,从他帮助薛蟠脱罪可知。
所以,如果能搭上宝玉,就等于搭上了王子腾。
以上两个方面,包括了名望和权势。有这两方面的人来给宝玉抬轿子,宝玉哪怕长成个傻子,也会有名门贵族挤破脑袋想要与他联姻。
老天爷似乎还觉得宝玉的资源不够多,又突然给他加了一重身份——国舅爷,当朝贵妃唯一的亲弟弟。
有了这么多的身份加持,宝玉在婚姻上的选择面太广了。如果再加上他含玉而诞的传奇,以及与北静王的交情,放眼京城,除了公主郡主之外,闺秀们可以任由他选择。
正因为如此,老太太才一点都不着急为他定亲。只有别人想来攀他的,没有他要攀着别人的,当然可以慢慢选,选最合适的。
至于宝钗和黛玉,在京城闺秀面前根本排不上号,无论她们本人有多优秀,都够不上与宝玉联姻。有那么多门当户对的闺秀可选择,贾府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在宝钗和黛玉二者之中选其一?
那些说贾母和王夫人明争暗斗的人,其理由就是贾母偏爱外孙女黛玉,而王夫人偏爱外甥女宝钗,为了各自的偏爱,她们不惜斗得飞起。可是,我们不要忘了,贾母虽然是黛玉的外祖母,但她也是宝玉的祖母,她疼爱黛玉,更疼爱宝玉。同样,王夫人虽然是宝钗的姨妈,但她也是宝玉的生母,她偏爱宝钗,但更偏爱宝玉。
因此,在考虑宝玉的婚配问题上,贾母和王夫人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以宝玉的未来为唯一目标。只不过,对于宝玉的未来该怎么活,她们有不同的想法。
贾母希望宝玉有个外貌和性情都契合的伴侣。
贾母对宝玉的溺爱是有目共睹的,她用她的特权,给了宝玉一个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这个无忧无虑,包括满足宝玉的一切需求,他想要的和他不想要的。
在贾母的意识里,她希望宝玉能够像孩子一样,在吃喝玩乐中度过一生。她以为,凭贾府的地位和财富,这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所以,在考虑宝玉的婚配对象时,她的标准只有一条:外貌和性情都与宝玉相契合,能陪着宝玉玩一辈子。
宝钗和黛玉都不符合她的标准,都是外貌上匹配,但性情上欠缺:宝钗太静,黛玉太闹;宝钗太理性,黛玉太感性。她们都无法带给宝玉长期的持续的愉悦
直到薛宝琴出现,当宝玉和宝琴一起站在远远的雪地里,这一幕的美好,让贾母心动了: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情,宝琴才是宝玉的绝配。
宝琴不但外貌出众,而且在性情上简直是钗黛的合体:既有宝钗的端庄稳重,又有黛玉的活泼灵动。
可惜,宝琴早已定亲,注定不能成为贾家人。不过,没关系,宝玉还小,还有时间慢慢选择,还有机会遇到和宝琴一样各方面都契合的女孩。
这就是贾母对宝玉婚事的看法。所以,她根本不会考虑黛玉,她的眼里和心里,都只有宝玉的未来,没有黛玉的未来。黛玉越是让宝玉身心受损,贾母越不会考虑黛玉,更不会为了黛玉与王夫人对立而明争暗斗。
王夫人希望宝玉有个背景强大能帮他的伴侣。
作为标准的儒家夫人,王夫人对宝玉未来的规划,与贾母完全不同。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一点,在王夫人身上体现得很明显。
那么,什么样的计划,才是深远的计划?在王夫人的价值观里,当然是遵从儒家的标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所以,她对宝玉被贾母溺爱而深深忧虑。
如果宝玉注定被贾母养废而一事无成,但以贾府的条件,在婚配问题上拥有选择权,那么,王夫人更希望为儿子寻一个有强大背景能帮到宝玉的伴侣。
就像贾政与王夫人的婚姻。
其实,贾政就是被贾母养废了的人,他托祖荫而被皇上赐官,轻松进入官场,每天上班打卡下班玩乐,过得非常悠闲。
贾政能在官场过得这么悠闲而不被排挤,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荣国公之孙,还因为他有一个手握实权的大舅哥。王熙凤动不动就拿“我们王家”来说事,足以说明,此时的贾府,主要靠王家庇护。因贾琏而自杀的鲍二媳妇娘家闹事,贾琏居然需要“命人去和王子腾说了,将番役仵作人等叫了几名来,帮着办丧事”,才平息了事端,“那些人见了如此,纵要复辨亦不敢辨,只得忍气吞声罢了。”
以贾府的声望、贾赦的爵位以及贾琏的办事能力,都惧怕下人的娘家亲戚闹事,将来,宝玉这样的“混世魔王”惹了祸,谁能来护他?
所以,在王夫人心中,对宝玉的婚事,有两个选择标准:如果宝玉能归正,愿意读书上进,那么就该选择李纨这样的妻子,娘家的书香人脉能帮助他修齐治平;如果宝玉不肯归正,要将“混世魔王”当到底,那么就该选择王熙凤这样的妻子,娘家的强硬权势能庇护他远离灾祸。
无论如何,都不能选择宝钗这样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娘家。即使她很想帮助妹妹薛姨妈,但也不会拿自己的儿子去当拯救者。她完全可以通过贾府的人脉关系,给宝钗寻一个合适的人家。宝钗可不是嫁不出去,如果她愿意,同样有很多有名无权的没落贵族抢着巴结。因为,王子腾不仅是宝玉的亲舅舅,也是宝钗的亲舅舅。
所以,无论王夫人有多欣赏宝钗,也不会考虑让宝玉娶她,更不会为了宝钗而与婆婆对抗,失了她儒家夫人的教养。
综上可知,在元春去世贾府失势之前,宝玉都拥有婚姻上的绝对选择权,根本不会在宝钗和黛玉中二选一,贾母和王夫人婆媳更不会为了黛玉和宝钗互相对抗、明争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