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 | 我睡不着

只敲了一下,门就开了。这让我感到她似乎早就等在门后。

“来,坐。”

“哦,好。”

显然,在我到达之前,她洗了澡,黑色长瀑湿漉漉地披撒在身后。白底红碎花的宽松睡裙边露出了一截光裸的小腿,圆润,白晳,泛着细瓷的光感。

“你先喝点儿水,我去烙馍。”她说。

“真是麻烦你了。我说在外面吃,你非……”

“外面的饭就那样,再说,我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儿”她说着就跑进了厨房。

我呷了口茶,味道还好。我看着电视里那些无聊蹦跶的人群,不知道在干什么。随着厨房里传出吱吱啦啦声,一只香蜜蜂钻进了我的鼻孔。不久,她端着青花瓷盘里盛的几个半月型菜盒放在了我面前的茶几上。

“吃吧,”她说,“尝尝咋样?”

“一起吃吧。”我说。

“电铛里还烙着。”话音未落,红花睡裙又飘进了厨房。

我一气吃了三个,除了香还能说什么。

“吃呀,怎么不吃了呢?”她再出来后又往盘子里放了三个。

“差不多了。”我说。

“什么叫差不多呢,要一点不差才行。”她说着拈起盘中一个热的给我,“来我这吃饭,还这么客气。”

我接过,“你也吃呀,这么好的美味,我怎忍心一人独享?”

“好。”她终于坐在我隔着茶几角的短沙发边,身体略略前倾,在电视电影里才能看到的那道诱人乳沟真实地从她的睡裙领口处蓦然再现。我心跳明显加速,菜盒里的绿色汁液淌出来了。

“菜汁滴手指上了,来,我给你擦擦。”她说着抽出纸巾,向我这边移动一下。

“妈妈!”一声尖利的叫喊。

过道那头的门开了道缝,露出一个毛头,有七八岁的样子,偏瘦,显得眼睛颇大,“妈妈,这道题我不会做。”孩子说。

“不会做先空着,做下面的。”她说。

“下面的也不会。”孩子很固执。

“这孩子,真是的,”她奔过去,把孩子推进门里,“叫你不要出来,怎么恁不听说,嗯?”

我又吃了两个菜盒,感觉没开始那么好吃了。电视里的那群男女还在莫名其妙地蹦跶着。我想是不是该走了。

她从小孩的房间里出来了。“这孩子,平时作业做得很快,从来没有不会做的题,今天不知怎么了,”她说,“我给我讲解了一会儿。”

“没事。”我略有疑惑,“是你……”

“哦,”她倒坦然,“我的孩子。八岁了,还这么不懂事儿。”

“啊,这孩子挺好。”果然不出我的暗自所料,“他爸爸还没……”

“死了。”她回答得直接了当,毫不避讳。

“怎么回事,”我说,“出车祸了吗?”

“差不多吧,不说也罢。”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忘了,我去烧个鸡蛋汤。”

“不用……”我还没说完,红花睡裙又飘走了,“很快的,料早已备好。”

厨房里传出了鸡壳被磕碎的咔嚓声,还有刀切什么东西的砧板声。电视上的那群男女不见了,播音员在报告晚间新闻。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看到眉角有道不太起眼的疤痕,现在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没过多久,她端着一青花瓷盆鸡蛋汤出来。在她的催促下,我拿起调羹喝了一口,“嗯,好一个色香味俱全。”

“我的厨艺还不错吧。”她也得意。

“不是不错,是老好了。”我学着东北话夸她。

我们喝着鸡蛋汤。为了避免把汤洒到茶几上,不约而同地将头探向前方,我感到她柔软的鬓发蹭到了我的脸颊上。

“妈妈!”又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叫喊。那个毛头,再次出现在走廊对面的门缝中。

“又怎么了?”她转向那边。

“我睡不着。”孩子说。

“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她猛地放下汤匙,盆里的鸡蛋汤被击得溅了出来。她冲到孩子跟前,门乒地一声关上。我似乎听到那孩子屁股上挨了一巴掌,不过没听到孩子哭。接下去她的声音变温柔了,“来,乖,闭上眼睛,妈陪你睡。”

我听到了摇篮曲的声音。

我又喝了几口汤,看到电视里晚间新闻播报完了。她出来,有些抱歉,“这孩子,平时睡得跟个小猪娃似的,叫都叫不醒,今天真邪门,不知怎的就睡不着了?”

“哦,孩子嘛,”我答非所问,“我该走了。”

“走?”她似乎没有想到,“急什么,还早啊。”

“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指指墙上的挂钟。

“哎哟,真是的,”显然这个时间她也不能强说早了,何况我差不多已走到了门边。“也没聊好,都是让这孩子搅得……下次吧,等放了署假,把孩子送回乡下她姥姥那,你再来咱们好好聊聊。”她说。

“好,好……”我回过身来,向她最后告别,“留步吧。”

“我送你到楼下。”她仍要往外走。

“不必了。”我貌似关心,“你穿着睡衣,外面还凉,小心感冒了。”

“哦,哦,没关系。”她说。我并没有给她让路,但也没有转身快速走掉。我想拥抱她一下,我有这个把握。

“再见……”我已抬起了胳膊,可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到走廊那头的门屝又悄悄地开了一道缝,那个毛头第三次出现,两只眼睛像小兽一样灼灼发亮。

我的手臂还没完全抬起就落了下来,“其实,”我说,“你的孩子挺聪明的。”

说完这句话后,我就转身坚决地走掉了。嗵嗵嗵,一路小跑,好像怕她追上来似的。

回到我的蜗居时已接近十二点了,草草地洗漱罢就爬到床上。拿起一本书——我有入睡前看书的习惯,可看了半天也不知写得什么。睡吧,该睡了。我揿灭了台灯,闭上眼睛,却丝毫没有睡意。脑屏上顽固地回映着刚刚逝去的现实剧幕,真如演电影一般。那个孩子,那个毛头,是剧情的关键。“妈妈,我睡不着!”我又听到孩子这样叫喊。

现在,抡到我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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