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红 | 父亲的伤疤【文学百花园首届全国大奖赛】（169）

作者简介

刘春红，湖北省沙洋县人，荆门市第九届人大代表。绝句小说新文体(筹委会)常务副会长，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沙洋县作协会员。热爱文字，其作品散见于《星星·散文诗》《山东文学》《微型小说月报》《湖北日报·农村新报》《荆门日报》《宜昌日报》《洛阳晚报》《德州晚报》《荆门晚报》《荆门周刊》《诗选刊》《心潮诗词》《湖北诗词》《诗词月刊》《掇刀文艺》《襄阳文艺》、苏里兰《中华日报》、德国《欧华导报》、印尼《讯报》、美国《伊利华报》、加拿大《中华导报》等海内外报刊。获山东省邹城市王粲第二界文学奖优秀奖，2016年河北省中国梦·赶考行全国诗词大赛优秀奖，湖北省94文学之夏优秀奖等。

父亲的伤疤

　　

父亲的脸上，有两道疤痕，这是两次手术后留下的。父亲已经破相了，没有了正常人的容貌，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沧桑。每次看到父亲脸上的伤疤，心就不自觉的疼痛，父亲受伤的情景浮现在眼前，久久难以消散。
　　

那是九六年的夏天，我正在兴山县姑姑家承包的农技站上班。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父亲受了重伤，在荆州市中心医院抢救，我一下子懵了，不敢相信一向身体健康的父亲，竟然受了严重的伤。母亲没有在电话里详说父亲的伤，让我赶紧去医院。当天，姑姑给了我一些钱，送我上了车，再三交待让我有事打电话。我点点头，上了车。

　　

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行驶，我无心看外面的风景，心里难受，着急，泪水早已满面。车子偏偏颠簸得厉害，没走多久，我就开始吐。整个人晕头转向，孤立无助，又想到父亲不知道咋样了，心情一下子到了冰点。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祈祷父亲一定要没事。我把头搁在车窗外，让风不停的吹着，恨不得有一双翅膀，马上飞到父亲身边去。这样捱过了六个多小时，车子才到了宜昌市。我顾不得脸上的汗水泪水，也无心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连忙去买到荆州的车票，还好及时，终于赶上了末一班车。走高速，大概要二小时左右，我慢慢平静下来。想着父亲一定会没事的，因为父亲是个好人，勤劳，能干又乐于助人。
　　

当车子终于到站时，已经是晚上的八点多了，城市里的灯火辉煌，繁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我有点迷糊了，虽然在荆州读过几年书，对这里还算熟悉，但毕竟没有到过医院。我在公交站台问了位好心的阿姨，她指导我坐车，只有两站便到了。
　　

我在五官科病房，找到了父母。当时，父亲的手术已经做好，但还没有醒过来，母亲眼晴红肿，一脸忧伤默默地坐在旁边。见我来了，母亲马上示意我小声，说父亲需要休息。我轻轻地走到病床边，父亲的脸已经被纱布遮住了大部分，只有额头，嘴唇露在外面。纱布上有明显的血迹，父亲的脸因肿胀变了形，虽然被纱布遮着，依然能判断出比平时的脸大了很多。
　　

我不敢大声哭，任由泪从胸口窜到眼晴，又从脸上滚滚而落。母亲告诉我，父亲没事了，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已经脱险了。因为失血太多，父亲仍然在补血，让他静静休息一下，明天就会醒了。听说父亲已经脱险，我悬着的心才稍微松了点。母亲讲父亲出事的经过，真是惊险。
　　

父亲是一个能干又乐于助人的人。他自己学会了瓦工，靠这手艺，供我和弟读书。但凡亲戚，朋友，只要说一声，他只要能帮上忙便二话不说，当自己的事完成。这天，是我表姐家盖房子，他已经帮忙了几天，要用瓦条了，又去帮忙下木料。父亲和舅舅还有表姐夫三个人用板车拖着几段木材，去农场的锯木厂，把木材锯成一个个瓦条。旋转的锯盘带动锯末不断的飘洒，父亲和舅舅(表姐的父亲)在旁边往板车上装已经锯好了的瓦条。突然，锯盘卡住，一截木头被惯性带动的飞起，恰好插在了父亲的右脸嘴唇上边靠近鼻子处，霎时间，鲜血直流。表姐夫一行人马上将父亲送到就近的县人民医院，医生检查后，取下木条，发现正好刺穿了动脉血管，医院条件有限无力手术。让马上转到当时技术先进有能力做血管连接的荆州市中心医院。当时血流止不住，就在救护车上一边输血，一边赶路。医院接诊后，因为当时主刀医生去外地了，又急忙联络，如果拖的时间过久，血流太多，就危险了。当时，母亲给我打电话时，正在等医生，父亲生命难卜，母亲急的差点晕倒。还好主刀医生听说后，马上赶回，一下车就直接换装进了手术室。真心感谢那个医生，整整做了四个多小时手术，终于将父亲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术后第二天，父亲醒了，但不能说话，他扬起手和我们打招呼。我知道，他是怕我们担心，说让我们不要难过。父亲还不能吃东西，只输液。他的双唇肿了，上面布满了血迹，但不能擦，只能用棉签醮洗，既便这样，也会痛。我在父亲面前没有流泪，但洗完后，躲在卫生间里悄悄抹眼泪。
　　

医生每天都来察看，说父亲坚强，体质还好，恢复挺快。我知道，父亲常年干活，头疼脑热的根本不是事，他受了这样的疼痛，也没有见他流过一滴泪。过了三天，医生说可以吃流质食物了，我和妈妈都很开心。母亲让我回家取一些衣服来换洗，当时匆匆忙忙，什么也没带，把家里的土鸡也弄几只来熬汤给父亲补身体。母亲晕车，又对路途不熟，这跑腿的事，只能我来。当时，弟弟在读书，我们也没去学校告诉他父亲的事。我和母亲分工明确了，当天我就乘车赶回了家。
　　

当我一回到家，就有邻居亲戚来问父亲的伤情，大家听说无生命之忧后都替父亲高兴。平时受到父亲的帮助，听说父亲受伤后，亲戚朋友邻居都非常关心。当大家散去后，我把家里收拾了一番，找出父母的衣服，又带了些日用品，把这些装好后，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
　　

父亲他们兄妹五人，当年分家时，什么也没有，只有母亲带过来的嫁妆，不然连椅子也没有坐的。集体做事时，父母都是村里的能人，插秧是好手，生产队比赛时，父亲都是第一名。在父母的勤劳中将日子过得好起来。分田到户后，父母更是辛苦，他们起早贪黑，从不喊累。为了我和弟弟上学，父亲除了在家忙农活，还四处打工，在我们村里，那时我和弟弟是最幸福的，因为数我们读书最多。听见鸡叫了几遍，我再也无心睡了。我爬起来，到鸡笼里抓了两只老母鸡，装好后，就烧起了水。看天还是很黑，本想喊邻居大叔来帮忙杀鸡的，又不好打扰。那时大伯也在外打工，小叔很早时不幸病亡。家里也没有男人来帮忙，我只好自己杀鸡了。那是笫一次杀鸡，我害怕心慌，一刀没有杀死，看鸡在挣扎，心里难受死了。但为了父亲，我拼了，咬牙，闭上眼，使劲一刀将鸡头剁了下来。我的泪也不自觉的流了下来，把鸡用开水烫了，毛拔了。这是第一次，我想也是最后一次杀鸡了。我一个人做这些时，心里一直都想着父亲，希望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天刚亮时，我便锁好门，拿起准备好的东西，步行七公里到镇上去坐车。
　　
　　我把鸡放在医院门口的一家小炒店里，让师傅加工熬了淡汤。看父亲喝着这汤时，我很开心，只要能吃东西了，父亲就可以很快恢复了。又过了两天，父亲可以吃稀饭了，但还是不能嚼，只能喝点粥汤。那段时间，是我长大后，陪在父亲身边最长的时光。看着父亲一点点好起来，我的心也放下了。
　　
　　父亲出院时，我问医生，以后会和正常人一样吗？医生说不会一样了，那手术的地方有些伤了的肉是挖了的，会没有知觉，右眼也会受点影响，爱流眼泪，不过不影响吃饭。医生还让过段时间来复查一下。我们回家后，让父亲不要干活，多休息。但父亲不听，他说手脚又没有受伤，干活不碍事，真是拗不过他。后来去复查，说伤口已经安全愈合好，没有感染的可能了。这时候，我和妈才彻底放下心来。
　　
　　父亲第二次受伤时，是2013年的十月。那天，也是母亲打来了电话，说在县城干活的父亲受了伤，进了医院。我和老公马上赶去医院。又是在五官科，父亲这次是伤了右脸，在工地上不慎被切割机打到。我们去时，父亲刚好睡着。我看到父亲的脸已肿胀，右脸伤口缝了二十多针。这个时候，我和弟都成了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对父亲是愧疚不已。
　　
　　父亲醒来第一话，就说，这是红伤，不要紧，本来这脸就麻木了不疼的。我本来没有想哭，可听父亲这样一说，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一下子模糊了双眼。父亲反而不好意思了，让我不要伤心，说小伤，过几天拆了线就好了。我点点头，看父亲的嘴唇干枯皲裂，有些地方破了皮渗出了血，这肯定是疼的，但为了宽慰女儿，一直坚持说不疼。
　　
　　我去护士站要来了消毒棉，又拿来了水，给父亲湿润双唇。他不让我帮忙，自己拿棉沾水洗着。我的爸啊，您的顽强让我好心疼。我给在外地工作的弟弟打了电话，说了父亲受伤的事。弟弟和弟妹第二天上午就赶回来了，父亲还是说不要紧，大老远的，回来干嘛。
　　
　　我们让父亲再不要打工了，现在家里的日子好很多了，不用辛苦了。他说，好，以后不做了。我们在医院陪父母一起吃饭，一起说笑，我看到母亲特别开心，也看到父亲笑了。是我们陪父母太少了，看我们围在身边，父亲忘记了伤口的疼痛，他也时时和我们说话。
　　
　　父亲住了一个星期，拆了线就要回家。医生说有些线还不能拆，必须长好后才可以。回家过几天后再来拆，我办好了出院手续，送父亲回家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父亲根本没有闲着，仍然去干活了。我急了，把父亲一顿好说。父亲呵呵一笑，说不去了。我知道，父亲是闲不住的。他能动时，必定会坚持劳动，他是想多挣点钱，不想给儿女负担。
　　
　　亲情，是人世间最伟大的情感，因为我们永远也无法报答完这份恩情！父亲脸上的伤疤，永远无法褪去了，这伤疤也烙在我心里，永远不会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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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