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瓯香馆写生册》论恽南田“情”的审美意识
【内容摘要】《瓯香馆写生册》是恽南田晚年写生的代表作之一。本文以图像与文献研究的方法为切入点,探究恽南田花卉图式的自然意象与内心视象,尝试把握恽南田绘画理论中对于情感的表达以及“逸”格的诠释,并揭示隐喻其中的审美意涵。
【关 键 词】恽南田 花卉 写生 审美
一、恽南田的艺术成就
恽南田(1633—1690),原名格,字惟大、寿平,后以字为名,改字正叔,号南田,别号白云外史、园客、东园客、西溪过客、南田小隐、南田灌花人、白华居士、青簑钓徒、南国余民、瓯香散人等,江苏武进(今常州市武进区)人。其擅长诗文书画,有“南田三绝”的雅誉,著有《瓯香馆集》《南田诗抄》《恽南田画跋》《画鉴评》《寿平尺牍》等。画承家学,自小随伯父恽本初学习山水,后研习“元四家”以及明代沈周、文徵明等人,与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吴历并称“清初六大家”,尤以“没骨”花卉见长,被尊为清朝没骨花卉画宗师,影响有清一代花卉流派,时至今日仍见余绪。
恽南田作为“常州画派”的重要代表画家,开创了没骨花卉画之新风,被尊为“写生正派”,其风格的延续影响时间极长。[1]清人张庚(1685—1760)曾在《国朝画征录》中提道:“及武进恽寿平出,凡写生家俱却步矣。近世无论江南江北,莫不家家南田,户户正叔,遂有常州派之目。”[2]由此可知,在清初恽南田的画风已经十分流行,追随恽南田画风者非常多,甚至达到不论“江南江北”都“家家南田,户户正叔”的盛况。其好友王石谷曾赞叹:“真能得造化之意,近世无与敌者。”[3]
清人邹一桂在《小山画谱》中写道:“国初恽寿平运以生机,曲尽造物之妙,所题诗句极清艳,书法得河南三昧。洵空前而绝后矣。”[4]奚冈也曾上追宋元,阐述恽南田画作的渊源:“北宋徐氏,斟酌古法,定宗没骨,去勾勒之迹,成傅染之工,发造化之灵,抉先匠之秘……我朝恽先生出,而为写生一派,有所宗也,然亦从徐氏研究而来,洵称近代之高手耳。”[5]胡敬称:“当代以恽寿平为第一。”[6]学者郑午昌也指出其画作“南田一丘一壑,超逸高妙,不染纤尘,其气味之隽雅,实胜石谷”[7]。由此可知,恽南田设色清丽、笔墨秀逸的没骨画,在当时达到了“雅俗共赏”的艺术效果,得到肯定与推崇,反映其画学功绩和画史地位。
在恽南田的绘画成就中,以没骨花卉画占据最为重要的位置。清人张庚在《国朝画征录》中曾写道:“恽寿平(花卉)斟酌古今,以北宋徐崇嗣为归,一洗时习,独开生面,为写生正派,由是海内学者宗之……正叔写生,简洁精确,赋色明丽,天机物趣,毕集毫端,大家风度,于是乎在。”[8]从恽南田现存传世作品的题跋以及诗文中,也常常看到其师徐崇嗣法,并欲为徐崇嗣没骨法“重开生面”的意愿和企图,以上均可以看出恽南田对于不依附清初时流画风的用心。[9]
恽南田以其宏博的才识和深厚的艺术修养,用没骨法开创了清初花卉画的新局面。恽氏在画跋中写道:“晚近以来,先匠名迹零落罕观,含丹吮粉之徒,率沿于波流,攻其谬习,即黄筌遗法,亦汩于工人,晦蚀已久,间常考之前古,研思秘赜,惟徐崇嗣创制没骨为能深得造化之意,尽态极妍,不为刻画。”[10]恽南田感叹古代名迹不易看到,使当时的一些画家不能有深入的研究和探讨,黄筌的画法也“晦蚀已久”,在反复的斟酌中,恽南田以北宋徐崇嗣为宗,一洗时习,独开生面,创“写生正派”,即“恽派”,由是海内外学者宗之。恽南田在长期的探索与艺术实践中,主张师古人,
在《南田画跋》中写道:“作画须优入古人法度中,纵横恣肆,方能脱落时径,洗发新趣也。”[11]但是恽南田认为与古人相合,在意不在迹,注重的是精神与内心的相合。除此之外,其更注重师天机造化:“写生之技即以古人为师犹未能臻至妙,必因而师移造化,庶几极妍尽态而为大雅之宗。”[12]恽南田入天台、游山阴,游走于山川各地,常常在山水见闻中获得创作灵感。他竭力主张写自然生意,在“宇宙美迹,真宰所秘”[13]中探索其自身的感悟,其深刻的画学自觉意识,在清初甚至整个中国画史上都占据重要位置。
二、恽南田花卉题材的逸格追求
自然意象是指取材于自然界的各类物象,本不具情感与思想,但当画家把客观物象归纳入审美范畴的表现中,其便被赋予了情感色彩,并与画家的情感融为一体。将花卉赋予象征意义,亦是文化发展的结果。恽南田通过花卉表达内心情感,这种借物托志、借物表心的方式,在文学及绘画中经常被运用,最终形成一种由花卉寄情的特殊审美观念。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写道:“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14]“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百日与春林共朝哉。”[15]即使是客观存在的自然物象,一旦呈现在有情的画者眼中,就是处处皆色。自然景色中的起承转合,色相的错综复杂,物象之间的前后交错,处处都表现着不同的审美效果以及灿烂明妍的价值光谱。
恽南田在天人合一精神的影响下[16],常常把极富生命力的花卉赋予人格魅力,借此来表达画者内心的情感与对“逸”格的追求。
戊辰(1688年)作《瓯香馆写生册》(天津博物馆藏),是恽南田晚年写生的代表作之一。绘制了写生植物折枝数种,有枇杷、桃花、碧海珊瑚、蚕豆花、海棠、菊花、卷丹、石竹花、翠竹、梅花、松树、牡丹花十二种物象。其中第三帧《碧海珊瑚》右侧落款写道:“当以造化为师”,第七帧《卷丹》(图1)题道:“用徐家没骨法”,言明取法徐崇嗣。可以说恽南田是徐崇嗣“没骨图”的模仿者和传承者,其中以徐氏为归的写生花卉多为设色画,且两人的花卉有明显的师承痕迹,都强调写生,认为以自然为师是绘画创作的根本。
图 1ˉ 清平香生——卷丹 ˉ1688 年 ˉ 纸本设色 ˉ28cm×35cmˉ 天津博物馆藏
恽南田在第二帧《桃花》题道:“瓯香馆临宋人执扇本。”在恽南田的画作中,频繁提及师承宋代的画学渊源。宋代花卉画精工细致,为自然万物间建立联系,重视写生,传达出栩栩如生的意境。当时的花卉画受到“理学”影响,写实之风盛行,刘道醇在《圣朝名画评》中记载徐熙:“善画花竹林木蝉蝶草虫之类。多游园圃以求情状。尤能设色,绝有生意。”[17]在明末清初的特殊时代,摹古气氛浓厚,所以恽南田也选择临摹古人画作的途径。宋代花卉的写实精神在于“心师造化”的准则,恽南田师法宋代花卉画精工刻画的特点,对一花一木的观察,不仅包括生活方面的体悟,而且在于描绘自然生意,达到笔墨方面的高度,提炼出属于自己的写生精神。
中国绘画注重文人意境,强调胸中逸气及趣味性,注重抒发内心情感。恽南田被后世称为“恽牡丹”,设色牡丹是其最重要的题材。牡丹自古以来被称为“富贵花”,有富贵、高洁、吉祥和荣誉的象征。其中第十帧《牡丹》(图2)画面绘有粉色牡丹一枝,花卉以白粉层层晕染,刻画细致,再用饱和色胭脂渲染出层次,复以胭脂调白粉调整整体,胭脂色和白粉交替勾勒后以水笔染开,力求表现花卉的自然生动。叶片阳面以汁绿写成,阴面罩四绿,整体上以不同浓度区分叶片深浅及厚度;叶筋用胭脂色勾勒,突出叶片的鲜艳感;画面中“叶薄”与“枝轻”的情态表现,突出其花卉富贵娇嫩的特质,具有受呵护之意,使人兴发起情而心向往之。这种虚实相生的艺术性,让人更加体会其“摄情”的审美主张。
图 2ˉ 清平香生——牡丹 ˉ1688 年 ˉ 纸本设色 ˉ28cm×35cmˉ 天津博物馆藏
中国绘画中的花卉讲求本乎情,花卉形象的表现皆有文人内涵的表征,包括对前人传统花卉画的承袭以及忧国忧民之情怀,表现出古典文人的性格特征。
《中国画的灵魂——哲理性》中提出,中国花卉画是“与民族文化心理相汲”的事物。《诗经》中就有以花鸟“譬于事”的内容;《楚辞》中亦常以“香草”表现高洁境界。[18]由此可知,“花卉”意象在艺术创作中是抒发情感的工具,绘画作品是画者借以倾吐、感受客观世界的媒介,画者须经由深入的思考,融入丰富的情感,方能创造出感动人心的画作。在恽南田的花卉画中,心灵情感层面的意象符号随处可见。第六帧《菊花》(图3)别名“帝女花”“更生”等,有延年益寿、清雅高逸的寓意,画面中即表现了“菊花意象”。
图 3ˉ 清平香生——菊花 ˉ1688 年 ˉ 纸本设色 ˉ28cm×35cmˉ 天津博物馆藏
菊花意象源自屈原的《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以饮露佐花寓意自己坚贞高逸、洁身自好的品格,说明自己也在不断地完善美好的德行,不断追求更加高尚的人格和心志。唐代陆龟蒙在《杞菊赋·序》中也记述自己住所的环境:“皆树以杞菊,春苗恣肥,得以采撷。供左右杯案。”此外,菊花可以食用,正如恽南田墨笔《丛菊图》所题:“骚人足奇思,香草比君子。况此霜下杰,清芬绝兰芷。气禀金茎秀,德备黄中美。古来鹤发翁,餐英饮其水。”[19]中国绘画讲究文人意境,对诗书画的经营,尤其是借题识传送某些延伸的含义,恽南田注重形而上的艺术表现,善于借由花卉本身来传达内心世界。菊花是君子之花,高洁的品性深入人心;且菊花花开自迟,恽南田也暗喻了“大器晚成”的人生感叹,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自觉地成了鹤发翁;进而又论及菊花的药理,如《神农本草经》中“菊花,久服利血气,轻身耐劳延年”,即菊花除延年益寿的功效之外,亦能治病,又《本草备要》记载:“(甘菊花)备受四气(冬苗、春叶、夏蕊、秋花),饱经霜露,得金水之精居多。能益金水二脏,以制火而平木,木平则风息,火降则热除,故能养目血,去翳膜。治头目眩晕,散湿痹游风。……可药、可饵、可酿、可枕,《仙经》重之。”如恽南田所说“餐英饮其水”[20],菊花水可清热生津止渴。此时的“菊花意象”,早已超脱了对于客观世界中菊花的结构、形态等描绘欣赏的层面,因而恽南田不需要多加描绘菊的形象,亦不需描述菊的香味,而是选择描绘菊花的独特品性,赞美菊的价值与地位。同时,菊花亦可以洗涤身心,在绘画创作中抒发心灵,恽南田认为菊花不仅延年且凌风霜而开,具有坚忍不屈的英气,品格高贵。
清人吴乔在《围炉诗话》中写道:“夫诗以情为主,景为实。景物无自生,惟情所化,情哀则景哀,情乐则景乐。”[21]中国传统文化中,画家常以花卉植物比拟隐喻,由此衍生出纷繁多样的意涵。恽南田在《瓯香馆写生册》之《桃花》(图4)一帧中写道:“半夜歌声开露井,一枝千萼损春心。瓯香馆临宋人纨扇本。白云外史寿平。”桃花别称红桃、白桃、碧桃、仙果等,花色以红白两色居多,盛开于早春时节,有春天的象征,蕴含美好、祝福之意。《诗经·周南·桃夭》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菁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古人以桃花祝愿婚姻幸福,多子多孙。恽南田对“桃花”亦情有独钟,在其传世作品中,涉及“桃花”的画作有数十幅之多,为其比例较高的题材之一。恽氏以桃花、桃叶的植物意象,来表达美丽、富足以及茂盛之意,画面主次分明,因有水冲、水洗的效果,而呈现出干净脱俗的风格。
图 4ˉ 清平香生——桃花 ˉ1688 年 ˉ 纸本设色 ˉ28cm×35cmˉ 天津博物馆藏
自然中的花卉,都有自身独特的生长规律,恽南田对于花卉题材的选择,体现了对大自然的礼赞。他由自然万物中发掘无限的感动,在穷理尽性后咏物抒情,并坚持观物知微的写生主张,认为师自然造化,方能夺生机之工。恽南田的花卉从意义上来说,有两个面向:一个是如实刻画以呈现自然本色的客观花卉;另一个是脱离自然物象而呈现主观的花卉。前者是为了表现四季变迁而各有不同的自然物象;后者则是恽南田的主观心像,一片叶、一朵花将其放大描绘,似乎缩小了宇宙的空间。这一类的花卉形态便不再受限于自然界的外在形貌,而是来自画者的情感与内心世界,其最终目的是为了表达“真性”“真情”“真意”以及“真趣”。
三、恽南田绘画理论的情感表达
情思理念对艺术作品的重要性,在南朝《叙画》中有所体现:“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虽有金石之乐,圭璋之琛,岂能仿佛之哉。披图按牒,效异山海,绿林扬风,白水激涧。呜呼!岂独运诸指掌,亦以明神降之。此画之情也。”[22]指出作品不但是一种艺术创作活动,亦倾注了创作者的情感思想。姚最《续画品》:“学穷性表,心师造化。”[23]自然意象经创作者主体的思想、情感,形成感染人的艺术意象,由创作者之手传达表现,此时的绘画已非再现造化,而是情感与心思的体现。
恽南田在继承前人“借物抒情”的基础上,把作画的情感作用发挥到极致,作为一位充满文艺情怀的艺术家,他能从绘画实践中总结很多深刻的艺术观点,在长期的艺术创作中研思艺术心得,从而形成了自成一家的审美风貌。恽南田的艺术观点和绘画思想大多收录于《南田画跋》与《瓯香馆集》中,与道家老庄的“全真避祸”思想有密切联系,追求清幽闲逸的艺术境界。想要了解恽南田的绘画风格,也不可不提及其绘画理论,唯有如此才可以深入了解其艺术创作中的审美风格,以及内在美学思想上的理想追求。总体而言,恽南田的审美观念遍布于各式书画题跋中,主要集中在传“神”、摄“情”、尚“逸”等方面,尤其注重“传情性”审美观,这些更加接近恽南田自身的人生理想与内心修养。梳理恽南田艺术观点与审美取向,更加有助于我们了解恽南田的作画匠心,而恽氏的这些观点不仅仅代表其审美追求,也代表着中国花鸟画乃至整个中国画审美特征的一部分。
《明清文人画新潮》写道:“在明中晚期,随着经济领域内商品经济即随之而起的市民生活的发达,在领风气之先的思想界、文学界出现一般势力不小的个性解放思潮。一时,童心说、性灵说、唯情说纷纷出现,诸说并立,从者蜂之。其中心皆在阐明自我情感的极端重要性及在文艺中的决定作用。”[24]恽南田作为诗书画三绝的艺术家,他的创作主张也交织在吟唱、绘事以及书艺三件雅事之中,其中尤其是关于绘画与诗歌的融合,充分体现其深邃敏锐的艺术思维与精神诉求。恽南田在论及以上三艺的异同时曾写道:“诗意须极飘渺,有一唱三叹之音方能感人,然则不能感人之音,非诗也。书法画理皆然,笔先之意即唱叹之音,感人至深者,舍此亦并非书画可言。”在恽南田的绘画理论与实践中都强调“意”与“情”,其“意”指的是人的主观情绪触物而动,以及在画作中的显现,他在《题画册》中写道:“销暑,为破格写意。意者,人人能见之,人人不能见也。”[25]其主张作画要得“笔先之意”“象外之意”,而既然作画要传达自身的“意”,在作画时也自然要生情,尤其是因物象而生的情感,“意”也指一种主观的情怀意绪,一种内心的寄托,“情”除了“摄情”“生情”之外,亦有“移情”:“观其运思,缠绵无间,飘渺无痕,寂焉、寥焉、浩焉、渺焉,尘滓尽矣,灵变极矣,一峰耶,石谷耶,对之将移我情。”恽南田认为真正为自然之美动情,并对客观实在有感悟和体会,把自己的这种情感融入物象中加以表现,创作出能与观者产生共鸣的作品,便是“摄情”。恽南田在《南田画跋》中更标定“摄情”为艺术创作的原则:“笔墨本无情,不可使运笔墨者无情。作画在摄情,不可使鉴画者不生情。”[26]作画时必须具备充沛的情感,并贯注到作品之中,不然呈现的画作便会苍白而缺少内涵。恽南田绘画思想中的“意”与“情”,关注点不仅仅是在笔墨技法的层面,“天外之天,水外之水,笔外之笔,墨外之墨,非高人逸品,不能得之,不能和之”[27],只有在生命体验与自身的艺术修养上同时努力追求,才可以体会到画作中所说的“象外之意”,才可以做到“笔笔有天际真人之想”。恽南田在画学理论与实践的这种卓绝之处,正是体现在对其情感的掌握与释放之中。
《南田画跋》中,恽南田所摄之“情”有文人墨客的闲情逸致,但不像他人那样只主张绘画寄托高雅之情,而以其特有的“摄情”说寄寓主体心中的真挚情感,甚至包括“心中难消的民族感情”[28]。画家以情入画,便能产生如郑燮所言“墨点无多泪点多”的动人心灵的艺术效果,令观者也产生共鸣的情感。由此可看出,在明清易代之际,文人儒士中谈及“高雅”并不合时宜,“悲愤”和“感伤”才是时人墨客应该抱有的情感主调。[29]相较于其他正统画派推崇的“寄兴”等艺术理念,恽南田的“情”中加上了一股悲愤的民族之情,显得更加吸引人,其内在精神的含义也更加丰满。
恽南田在画论中谈及“情”与艺术实践的关系,他在与好友唱和的诗文中写道:“《恽子说秋气》诸语,淫靡隐诡,窈窈焉,郁纡怅荡而不可知,殆将洗发灵气,鞭策造化,抽其怨思,智骋奔霄之辔,翔乎阆风之苑,沐浴八海,晞发层城,上采琼华,下挹瑶井,珍怪极矣。盖以九州不足游,五岳不足涉,寓内皆常游出入所串耳。顾非遗九州、废五岳,而独放乎殊域,摭索赜僻以自快也。”[30]诗句中表明,“悲秋”之情落实在绘画创作中,是不好言明的,只有把造化自然与内心的心源之情有机融为一体,达到“入神”的境界,才可在自己的画作中体现出情绪与情感,达到以景抒情、以情达意传情的艺术效果。如“抽其怨思,智骋奔霄之辔,翔乎阆风之苑”等诗句,在恽氏的心中营造出独特感受的视象,在画作中达到传情的艺术效果。
《瓯香馆写生册》第七帧《卷丹》中题道:“用徐家没骨法深研生动之趣,洗脱刻画之迹,拟议神明,庶几不落时趋,游于象外。南田抱甕客。寿平。”可以看出恽南田以红百合为媒介传达出绰约娟美、姿态万千、灵动生意的情趣与气质,其在笔墨之外显示出自然造化的灵气,足以令观者备感身临其境,亦可以生情。恽南田这种令观赏者与创制者在画作上产生共鸣的知音感受,正是源自其笔墨毫端倾注深情实感,于画作之中营造淡然悠远的气象,两者浑然一体共同创造出强烈的感染力。
结语
在易代动荡的特殊历史时期中,文人们的情感会随着社会形态和生活环境的变迁而转移,对于事物的看法和喜爱也常会发生改变,例如内心不安时会选择在绘画艺术中寻求平衡。恽南田也不例外,但他是更加乐观的,对生命体验的态度是积极的,这促使观赏者感受到宁静安逸。再加上恽南田在艺术创作中更加注重文学的意境,其绘画风格常常是由文学诗作的灵感而产生的。“画者,文之极也”便道出了文人绘画与画工的不同之处,宋人苏轼《书朱象先画后》引用朱象语:“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而已。”画作境界的提高,离不开文学思想的运用。画作中的内容蕴含多重寓意,而不仅仅止步于自然物象的造型姿态。恽南田的花卉形象,由文化内涵、物理习性、历史故事来赋予象征意义,即是借由诗文的蕴涵,运用内容、构图、色彩、象征符号等元素,将花卉的创制交错成多重象征意义,构思入微,强调“清”“雅”的审美,层层表现出恽南田画面中的情感世界与思维定位,以笔触与色彩的碰撞达到传神的境界,内在形式的传达变为文化艺术的传递,以实现“我手写我心”。其《瓯香馆写生册》即是明证。
本文为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67批面上资助项目“明清院体画整理与研究——以中国国家博物馆为例”(项目编号:2020M670406)研究成果。
注释:
[1]朱万章:《恽寿平画学成就述略》,《中国书画》2019年第8期,第32—33页。
[2]张庚:《画史丛书》,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63。
[3]杨明刚:《中国审美意识通史》,人民出版社,2017,第418页。
[4]邹一桂:《小山画谱》,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5]恽南田:《瓯香馆集—附评录》,载《丛书集成初编》,中华书局,1985,第271页。
[6]杨臣彬:《恽寿平》,吉林美术出版社,1996,第96页。
[7]杨明刚:《中国审美意识通史》,人民出版社,2017,第417页。
[8]于安澜:《画史丛书(三)》,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63,第1275页。
[9]恽南田在四十二岁时曾在其作品上题道:“不为黄筌之工丽,赵昌之刻画,脱落勾勒蹊径,为徐崇嗣别开生面,与鉴者赏之。”
[10]恽南田:《南田画跋》,载蔡星仪编《恽寿平全集(卷二)》,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15,第24—25页。
[11]恽南田:《南田画跋》,载毛剑波校注《中国历代书学画论丛书—南田画跋》,西泠印社出版社,2008,第29页。
[12]恽南田:《南田画跋》,第24—25页。
[13]恽南田:《南田画跋》,第9页。
[14]刘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龙注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第42页。
[15]同上。
[16]中国传统美学讲求天人合一,“天”指的是大自然,天与人关系紧密,不可分割。老子曾写道:“人法天,天法地,地法道,道法自然。”孟子曾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体现了一种神秘主义的天人合一说,即要师法自然,在艺术创作中推崇写生。
[17]陈高华:《宋辽金画家史料》,文物出版社,1984,第10页。
[18]张启亚:《中国画的灵魂—哲理性》,文物出版社,2003,第108页。
[19]恽南田:《南田画跋》,载蔡星仪编《恽寿平全集(卷三)》,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15,第110页。
[20]同上。
[21]吴乔:《围炉诗话(卷一)》,商务印书馆,1936,第7页。
[22]王世襄:《世襄未定稿·中国画论研究(上)》,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第56页。
[23]谢赫:《画品 续画品》,山西教育出版社,2015,第42页。
[24]林木:《明清文人画新潮》,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第36页。
[25]恽南田:《南田画跋》,第10页。
[26]同上书,第25页。
[27]同上书,第11页。
[28]邓乔彬:《中国绘画思想史》,贵州人民出版社,2002,第822—864页。
[29]同上书,第741页。
[30]恽南田:《明清别集丛刊—恽寿平全集(上)》,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第56页。
(郑博文,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社会科学院当代中国研究所联合培养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