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我的雪

家乡雪原

女儿与我视频,说北京下雪了,鹅毛大雪,下得很大,在我看来,还远不足铺天盖地,笼统乾坤,不由想起故乡儿时的大雪。客居南方20多年,几乎年年回老家过春节,心中总企盼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最好是儿时记忆中那么大的。然而似乎总是冷得不够,遇到的雪也从来没有那年倾情的规模。

好大的雪!父亲打开家门时发出惊叹。父母不住呵手、跺脚,开始张罗一天的生活。屋里响动缓慢悠然,空气被冻得沉重而僵硬。

我生炉子煮炉子锅。

我去后头园里掐大蒜、撇白菜。

大雪封门。我窝在被窝里听到父亲念叨炉子锅,不再担心他吼着赶我起床,听到他翻找那个三脚猫生铁炉子和柴禾的声音,那种暖直达心灵深处,不一会,生炉子的柴草浓烟悠入房间,我闻到了炉子锅温暖的气息,不由再往被窝深处紧缩。

大雪在我家门前堆起半人高,门一打开,雪堆直接扑倒在堂屋里,屋里被雪映照得白白亮亮。父亲花了半天时间撮雪,并在臃肿高起的前园开辟一条通往园门的雪路。园门门楼顶着雪朵,门已洞开。邻居们都在忙着撮雪开路,各家的路沟连起来……

我的小火炉

大我四岁的哥哥比我早起,他到村前玩雪去了。那时二姐尚未出嫁,她打着长辫子,穿着妈妈给她缝制的红底蓝碎花棉袄棉裤,进进出出扫地、烧开水、淘米、煮饭。一件完了立即去忙另一件。我起床时,她正在厢房帮妈妈剥大蒜、择菜。那年她16岁,青春的脸被冻得红红的有起冻疮迹象。她是妈妈的好帮手。

饭桌上架着三脚猫生铁炉子,小铁锅盖着木锅盖,里面咕嘟咕嘟火热响亮,闻得见豆腐、白菜与菜油烂熟的热香,馋涎蠢蠢欲动……遂一手拎起锅盖,一手尖着指头拈起一块炸豆腐吹着烫,放进嘴里。

二姐揭发我:看嘞!福用手抓。

妈妈提醒:小心烫!

父亲没好气地呵斥:烫死他!

我至今仍然记得塌地白(一种白菜,贴着她展叶)煮炸豆腐圆子的香味,美味,那才是地地道道家的味道。

离吃饭喝汤还有一段时间,我跳出去,沿雪路冲出园门,往村前去。

妈妈在后面叫:短命鬼,小心摔倒。喊寿(我哥)回来吃饭!我应了。

鹅毛大雪静静飘落,居然没有一丝风。冲进雪花中的心情十分欣喜。因不久前曾下过一场薄雪,被风卷到墙角、坡根,屋瓦沟只积了点瘦白的雪线,日头一出,雪很快踪迹全无。这回雪把村子、村外庄稼地盖严实了。我恨不得雪把村子埋了呢。通过相互勾连、雪堆簇拥的雪沟小路,我冲到村前。雪路冰结,脚下发出嘎嘎脆响。村前已经有不少男女抱着火烙儿看雪聊天。一些伙伴在大人协助下堆雪人,或在村前冰结的池塘滑冰。有伙伴用石头敲打冰层听响,声音洪大脆亮,这边敲,那边裂。有人呵止。满世界亮白刺眼,那些楝树、杨树、椿树朝天支棱着枯硬的枝桠,顶着雪条。少有的几棵马尾松被雪朵压弯了身子。好些人家放柴草的棚子或者茅厕被雪压塌了。村前稻场上的仓库顶着雪盖,看上去更像一个雪房子。巨大的草堆已然成为座座雪山。田野山岗完全被大雪覆盖,除了枯焦的野树、黄褐色的坡梗,看不到丁点庄稼的绿,有人在原野上寻着兔子、黄鼠狼的脚印找野味。

我探脚到池塘冰面试图像哥哥他们一样放肆地冲、滑。大人们呵令自家孩子起来,担心冰破落水。忽地一声裂响,一条冰裂从这头辐射到那头,卡嚓卡嚓!冰层成块破裂,一塘惊叫,伙伴们纷纷向塘边闪避。

"寿哎⋯⋯福哎⋯⋯,回来乞(吃)饭!”妈妈在村头悠扬地喊……

这喊声总是在雪字、雪花、雪景入眼时回响耳畔,不由忆起我的家我的村我的雪。

爸爸、妈妈早已作古,大姐、二姐也于去年和今年先后离世,哥哥已是儿孙满堂的老人,我也渐老了。从那以后,直到成年,直到今天,我再没有领略到那年、那样的大雪……

(家乡雪图取自我的微信朋友圈,谢谢!)

梦泽湖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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