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得到了幸福的密码
黄昏是温柔、缓慢地来临的。
松柏树的阴影愈加浓重起来,天空变作灰灰的蓝色。篮球在地上弹起的声音,撞击篮板的声音,一两声叫好以及打羽毛球的人的欢笑声,球和球拍接触时发出的嘭嘭声,篮球场边白桦林里喜鹊的往来对话声,都令黄昏更生动,更有校园的气味。
是的,校园就是这个气味,它所有的声音都是清新的,美妙的,令人着迷的。这气味可以给里面的人以文雅的、整洁的气质。一个可以一辈子在校园里学习和工作的人,我想他一定得到了幸福的密码。
室内光线渐渐黯淡下来。我把门锁和钥匙轻轻放到靠近门口的桌子上,然后,仔细观察白色衣柜门上用彩色广告纸折出的一只蝴蝶。
这是一只绿色的蝴蝶,深深浅浅的绿,有盎然春意。纸要剪出弧度,还要折出最细的皱褶,这样,蝴蝶才能翩翩欲飞。这样,每天打开衣柜选衣服的时候,心情都美美的。这柜子的主人,真是一个巧手慧心的女孩子。
门虚掩着,有两个高个子的长发女生出现在门口,其中一个脸很小,显得特别稚气。
她们犹疑着朝里张望,眼神里满是探询。我跟她们问好,说是来帮学生改毕业论文的老师。
好像一清风吹过林间,她们马上褪去犹疑,满面春风地笑了:“这是我们计算机学院的寝室啊,她们都去实习了。”
我赶紧说:“我的学生小徐大四了,借住在这里,我拿了钥匙先来等她。”
她们恍然大悟:“噢,那个小个子的女孩啊,她住在靠窗那边。我们还说呢,这寝室怎么来了陌生人啦?”
我说:“你们警惕性真高,多谢你们。”她们礼貌地说了再见,轻轻鞠躬,放心地离开了。接受过礼仪教育的学生,会谨慎选择得体的表达,语气、眼神、动作、语句,都体现着教养。
仔细检查自己像不像个形迹可疑的人,阳台上的镜子里,我看见一个穿黑衣的人。以前每穿得鲜亮,总会得到赞美。即使只是出于礼节,其实也令人受用。明明有许多鲜艳的色彩可选,最后出门还是把自己装置到黑和灰里。母亲去世后,走过人生最晦暗的时期,有三年时间我都不曾着过彩衣。
为了不令发胖的形体大显其形,特别在黑色高领羊毛衫外套了件夏天的雪纺黑地洒小白花背心,甚至还为自己这个发明自得。脚上是新买的两侧有京剧脸谱的黑色老北京长筒布靴,因为舒服,使人穿了就有向每一个遇到的人宣讲的冲动。黄昏把最后的色彩投在窗子上,那色彩从浓重的红转向淡淡的橘,谁的鹅黄毛衣晾在阳台上,更衬得我没颜没色的。
学生公寓一向缺少大镜子,女生们爱美,自己买了镜片用透明胶粘在墙上。因为久无人住,镜面上蒙了一层细灰。我想起年少时读王朔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有潜入小女生家里的男生,发现镜子上的灰被细细擦过的情节。我却到处找不到一块抹布。不过这样也好,看模糊的自己,算是有了滤镜。
尝试着学博友梦舞沙飞做舞蹈动作,她鼓励我们每天坚持。在心理作用下,以为小有成绩,似乎腰细起来,腹部更加平坦,身姿更加轻盈——总之它激发了我的想象力,膨胀了我的幻觉。
这个四人寝室极安静,水果在桌上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一只红格子布偶在高高的床边耷拉着脑袋,仿佛睡过去了。
我特别喜欢黄昏的调调,窗外天空渐成墨蓝,一枚淡白的薄月亮,被随意地粘在天上。不开灯,似乎感觉时光有弹性,被无限拉长。走廊上偶尔有脚步声,反而更衬出室内的安静来。时光倒错,有人得到特别的恩典,比如我。在平行世界里,我被暂时安置在学生寝室里。你看不到我,可是我存在。
心里,满是宁静的欢喜。不是因为得了什么的欢喜。却也是得了什么的欢喜。
有脚步声停在门口,我知道,是小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