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中历史老师 ——一段六十年前往事的清晰记忆
进入高中后，历史课仍在，但进行了细分。
高一历史名为《世界古代史》，教的老师名叫唐克仟。唐老师的印象已经不深，只记得他说话鼻音重，有点含浑，带浓重的宁波腔，肯定不是绍兴本地人。《世界古代史》的内容十分丰富，中国以外的另外三大文明古国都讲到了。人类古文明离不开母亲河，中国古文明源于黄河流域，古埃及文明源于尼罗河流域、古印度文明源于恒河流域、古巴比仑文明源于两河流域（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斯河）。印象深刻的还有中世纪的古希腊、古罗马，十字军东征、波斯，奥斯曼帝国，以及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先后的海上称霸，还有俄罗斯的莫斯科公国。……至于美国太可怜了，可以说它没有古代史。自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美洲沦为欧洲人的殖民地。美国是个移民国家，它的根在英国，记得六十年代初，有一部英国电影叫《鬼魂西行》，间接说到这段历史。至于现代发掘出来的土著印地安人可能存在三大文化——玛雅文化、阿斯特克文化和印加文化，只有片断，连贯不起完整的链条，很多似乎璀璨的文明，至今仍是无法解开的谜。
古希腊产生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斯多德三大哲人。苏格拉底被称为：述而不著者。柏拉图被称为：著而不署名者。亚里士多德被称为：著而论之者。古希腊产生了文学艺术上有重要价值的《荷马史诗》。小时候读过一本名叫《希腊的神话与传说》的书，讲述了宙斯、阿波罗、雅典娜、普罗米修斯、……等诸神故事，其中描写了为争夺世上最漂亮的女人海伦为起因，著名的特洛伊战争，留下了“特洛伊木马”的传说。欧洲的文艺复兴，产生了但丁、达芬奇、米开朗琪罗、莎士比亚、伽理略等科技文艺巨匠。还有阿拉伯的文学瑰宝《一千零一夜》，马云的企业名称也出自共中一篇《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可惜的是唐老师讲历史只是照本宣科，讲得平淡无奇、枯燥乏味。加上带浓重鼻音的外地口音，讲课、听课的效果都并不好。
高二历史名为《世界近代现代史》，授课老师名叫俞昆道，俞老师带一副近视眼镜，红光满面，声音宏亮，中气十足。
以1642年发生的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作为近代史的断代。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并不彻底，保留王权象征的女王至今，荷兰、比利时、挪威、瑞典、日本等国类同。美国以1775年华盛顿领导的独立战争开始了它的建国，迄今也不到250年历史。1789年爆发的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最彻底，最后以罗伯斯庇尔、马拉为首的雅各宾派，战胜了吉伦特派，将法国皇帝路易十四送上断头台而终结，完全是一场惨烈的暴力革命。雨果有一部有名小说《九三年》，从文学角度描述了这场大革命。
十八世纪中期，英国人瓦特受茶壶烧开水产生蒸气动力的启发，发明了蒸汽机，欧洲开始了工业革命。牛顿躺在树下，受树上苹果往下掉而不是往上掉的疑惑，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瓦特、牛顿等的发明发现既有偶然性，又有必然性。如果社会没有发展到一定阶段，即使水壶天天烧开水，苹果年年掉地上，也从没有人由此想到发明蒸汽机、发现万有引力定律（附带说一句，发现和发明是有区别的，有点类似大学理科和工科的区别）。科学的发现和发明有时出于一时灵感火花的闪现，稍纵即逝。1867年，牛顿发表了《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一书，首次系统阐述了数学微积分原理，牛頓三大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奠定了经典力学的基础，沿用了几百年至今，直到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出现。
蒸汽机以及后来的内燃机，以及随电磁学说发现而出现的发电机、电动机，使世界进入了资本主义的工业革命时代。资产阶级革命造就了资产阶级，也造就了无产阶级，而无产阶级又成了它的掘墓人。1840年发表的《共产党宣言》，宣告了马克思主义的诞生，工人阶级开始登上历史舞台。当时欧洲资产阶级忙于对外殖民，对内打仗，法国出了拿破仑，一代枭雄横扫欧洲大陆，直到在莫斯科城下为库图佐夫所败（列夫·托尔斯泰的名著《战争与和平》讲述的就是这段历史），拿破仑被流放到地中海中的圣赫勒拿岛，并死于此，至今死因争论不休，死后也不得安宁。德国出了铁血宰相俾斯麦，然后在1870年爆发了那场有名的普法战争，以法国战败，割让阿尔萨斯、洛林两州告终。德国雄起后，为了争夺己几近瓜分完毕殖民地，发动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而这段历史正是中国封建王朝由所谓的康乾盛世，转向积弱积贫，遭受列強侵略欺凌的时代。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前一年——1917年，俄国暴发了十月革命，随后不久中国爆发了五四运动，世界历史进入现代史阶段。世界现代史上最重要的事件就是十月革命、二战中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伟大胜利，以及中国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伟大胜利。
俞昆道老师的知识水平，讲课艺术均为上等，他善于抓住一点，加以润色催化，他善于抓住学生的心理状态，进行激励鼓动，他善于借题发挥，旁证博引。听他的课有点象听故事，甚为过瘾。而且据王湘霆同学讲，俞老师领导了历史课外兴趣小组，组织学生在嶧山碑上练习碑帖，尽管参加这个兴趣小组人不多，他仍然信心十足，鼓励学生说这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即使参与的人少，也要坚持进行下去。表达了他对学生的倾心呵护和对职业的执着热爱。
有两件事，使我对俞昆道老师颇有微词。一件是在讲授二战时，苏联红军与德军在塞瓦斯托波尔（即黑海重要港口城市敖得萨）决战时，俞老师慷慨激昂地发挥说：苏联红军豪言壮语，发誓可以将德军一口“咬得煞”（敖得萨的谐音）。我觉得苏联红军不可能理解和知道中国这句不太够得上文字语言的俗语，这样叙述历史脱离实际和真实性，反而会使讲课效果逊色。在这件事情上，俞老师似有牵强附会、哗众取宠之嫌。
另一件事是，俞老师在讲授世界近代现代史时，不知抓住了什么机会，突然插进陆游词《釵头凤》，并且绘声绘色地朗诵起“红酥手，黄藤洒，……”来。世界近代现代史与《釵头凤》并不相干，使人产生俞老师有故意卖弄才华的感觉。关于这件事有另一个版本，前段日子，王保全同学说到陶萍天老师在讲历史课时，曾讲到陆游词《釵头凤》，陶老师尽管没有这样的文学素养，但在讲授中国历史课时讲到陆游词《釵头凤》，应该也是顺理成章的，所以我信。但在我的记忆中，对陶萍天老师曾经讲到陆游词《釵头凤》一事没有印象，而俞昆道老师在讲授世界近代现代史时，插进朗诵起陆游词《釵头凤》，其神釆飞扬的神态，历历在目。而且谢善骁同学在班级大鸣大放时，曾给俞老师写过一张大字报，大意是批评俞老师，讲历史课时不讲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而津津乐道忧忧郁郁悲悲切切的《釵头凤》。当年学校大鸣大放的时间应是乘凤开荒回来后不久，即1958年下半年我们读高三上学期时，陶萍天老师讲授的中国历史课应尚未讲到陆游所处的南宋朝代，所以我认为此事似俞昆道老师所为。但因为王保全同学与我并非同班，不同班级，不同老师，同样讲到陆游词《釵头凤》皆有可能。所以不排除我的记忆有误。
听说俞昆道老师解放之初，在绍兴街头以写卖大字为业，后进入稽山中学教书，我对他的过往历史一无所知，推断认为他应该有点学历和学识，否则不会让他讲授高中历史课。后来我听说俞老师被清洗出教师队伍。但孙恭霈同学对此表示否定，理由是高三毕业时，俞老师还给学生编写过高中历史的复习提纲，以备报考文科的学生高考时使用。我因并未报考文科，了无影响。但不得不承认，我的记忆出错也是完全可能的。
解放后有一些未能跟随国民党政府逃往台湾的人员流落在社会上，有部分人进入学校教书。例如二初的美术教师樊鹏，三初的地理老师徐纪达，审干时均遭清洗，遣送回原籍监督劳动，连同妻儿子女，全家无一幸免。俞昆道老师是否在列？存疑。
在社会发生大变革时，工科毕业的知识分子比文科毕业的知识分子幸运些，他们有赖以生存的一技之长。就我所知，如福康医院院长潘连奎（此人为绍兴有名肺科专家，发明了用乒乓球修补肺泡空洞的手术，挽救了不少肺痨病人的生命）、有名外科医生徐纪法（此人为徐纪达之兄，后来调嘉兴医院。两兄弟一人投身政界，参加了国民党，一人搞技术，走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有了截然不同的结局）、内科医生韩颂霖，以及还有绍兴银楼襄理冯亦摩等，在解放以后，都生活得不错。
其实很多情况下，命运并不能由本人自控，但秉性忠厚善良，品德高尚，发奋努力，或可逢凶化吉，即所谓好人有好报，好人一生平安。
高三年级起，历史课名为《中国历史》，授课老师名叫陶萍天，陶老师可能脚有点毛病，比常人小，记忆中他总是穿着一双前跷后跷中间凹的球鞋。走路蹑手蹑脚，因此学生们给他取了一个外号“陶乙脚”（作为绍兴土话，“乙”是象声词，“乙”脚、“乙”壁贼，乙字似乎既是名词，又有动词的意思，很难写出恰如其分的字）。
陶老师有点裘敬熙校长的风格，常年铁青着脸，没有笑容，态度严粛，讲话刻板严谨，语调抑扬顿挫，我们都对他敬而远之。他是共产党员，是台州地区所在地临海人（当年台州地区并无台州市或台州县，行政中心所在地在临海县）。因为当年台州地区新四军十分活跃，曾经诞生过浙江省第一个红色政权，我猜想陶老师可能是个新四军干部(此猜测近日得到证实，王德潮同学对我说，陶老师是离休干部)。但身为共产党员的陶老师似乎并不受到重用，连毕业班班主任也没有当上，有点出乎意外。我的记忆中，陶老师在学校政治生活中，似乎只出现过一次，那就是来我班作除四害的动员报告。报告简明扼要，政治色彩浓厚，论点明确，论据充分，思维清晰，逻辑严谨，语言犀利尖刻，语调抑扬顿挫，气势凌人，让人不容置辩。充分显示了他精明强悍的才干。
陶老师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近乎苛刻，感觉中他虽很兇狠，但不会粗俗到张口骂人，他是有威严的兇，是不言自威。当年学习苏联，学校对学生平时测验、考试打分改百分制为5分制。每学期期中小考2次（后来改为期中考试1次），大考（期末）1次，而且几乎每堂课开始的几分钟都有课堂提问或小测验，作为学生的平时成绩。陶老师喜欢书面提问，他有句口头惮，上课开宗明义第一句话就是：“请大家拿出一张小纸条”，要想在陶老师《中国历史》课的平时分数拿到5分十分困难，我印象中，我班女同学何绍康做到了。这不仅是因为当年的《中国历史》课有点象不是政治课的政治课，课文以历朝历代农民起义为主线，认其为是推动社会历史发展的动力。除历史年代、历史人物名字的答案简单明确外，回答其他历史问题，不但要求政治观点必须明确，而且要求内容全面完整，而且尺度要拿捏准确，很多答案不是照搬课本内容就可以的，所以在一张小纸条上很难答全。尤其可怕的是陶老师提的问题十分刁钻，别的老师所提问题往往是上一节课所讲内容，陶老师所提的问题则有可能是上几节课的内容，甚至上学期讲过的内容。有一次陶老师以口头方式提问历史课代表何绍康同学，何同学准备充分，完整地回答了，陶老师表示满意。使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堂课叫起来提问的仍旧是何绍康同学，当年何同学身体单薄，也许是受到意想不到的惊吓，站起来时脸色腊黄，十分难看，我和王德潮同学对其神色至今记忆深刻。但何绍康同学不愧为寒门学子，忠厚勤勉，聪明颖慧，踏实有加，她并没有因为上堂课已提问过她，而认为这堂课不会再提问到她，而放松懈怠了复习。她再次向陶老师交出了满意的答案。从这里可以领略陶老师的教书风格、机谋、手段。一是趁人不备杀回马枪，检查学生复习功课状况，这时候一般学子很可能以为上堂课已提问过自己，这堂课不会再提问到自己，因而偷懒放松复习。二是拿课代表开刀。假如这次何同学败下阵来，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杀一儆百，可怜兮兮的一个文弱姑娘，遭受一顿严厉的训斥想是免不了的。
我认为学校不重用陶老师这样的干才，真是太可惜了！但是我又认为陶老师适宜从政，当教师似不合适。
离开高中后，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三位历史老师的信息。
但愿人无恙，平安度晚年！
张文元于2021年5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