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诗选》296期||熊国太:鸟要向更高远的天空遁逝
熊国太诗选
熊国太,男,生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江西上饶人。某大学中文系主任,中国作协会员。诗歌、歌词、诗评、时评兼顾,作品见诸于国内外报刊,出版诗集和著作多部。
熊国太
鸟要向更高远的天空遁逝(10首)
1
鸟掠过今夜的城市
鸟掠过今夜的城市
她飞翔的姿式轻盈又怯弱
像婴孩一些简单的动作
像我注目她的一系列表情
简单的动作
飞不进钢筋水泥筑起的丛林
飞不进城市紧闭的窗户
鸟的翅膀因此忧郁如夜
我看见了鸟的翅膀忧郁如夜
看见夜色在丛林中弥漫
夜的心是一片深渊吗
或许只是一片凹凸不平的习惯
而我已是一个双耳失聪的人
当鸟掠过今夜的城市
我听见了丛林深处
一杆汽枪射断鸟羽的微鸣
2
配电房
当夜色淹没眼帘之时,没有
光芒的火焰,寂静地通过两根黑色电线
抵达我低矮的屋前
它们看上去就像两条蛇倒悬在屋檐下
我知道,我距离
郊外的那一座配电房已不太远
我从没去过配电房。我想象着
有一个老师傅,昼夜守护着一排电闸
有时也可能步出户外
小心地爬上电线杆把陈旧的电线剪断
然后用来编扎一圈篱笆
种一垄绿油油的蔬菜或西瓜
但深夜,在我的书桌上
一支无墨汁的笔,一叠没格子的纸张
或许能够画出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我知道,我写下的文字
却没有老师傅的白内障那么明亮和生动
很多年了,郊外的配电房
因为被操纵光明依然坐落在黑暗的围拢中
在它向北的水泥墙上,那
一只只闪烁的指示灯,仿佛一双双怒睁的眼睛
那一排排沉寂的电表
也说不清楚自己私吞了多少光芒
而我,常常是在傍晚回到家中
坐于灯下读一本无名之书
我读书时,便有一种温暖又惊悚的东西
从头顶蔓延到感情的体内
但我不能像老师傅那样
一伸手就能掌握光明。我读书的目的
是否有些盲目冲动或愚不可及?
是否,真的只有在我睡去之时
才能像老师傅那样,爬上某一高处
把陈旧的生活剪断?是否
只有在靠近梦窗的地方,才有一条蜿蜒小路
抵达光芒的中心?宛如配电房
把黑暗一一挤压进四周的墙壁里
3
一九八九年的雪
一九八九年的雪
落在江南江北的两条铁轨上
一九八九年的两条铁轨
用咳血的方式撕碎了远方的雪粒和汽笛
一些身影在飞雪中蠕动
一些蠕动的人群像我一样
在一九八九年的尖刀上疾走
有时也蜷伏在某一个广场
有时看见了六角形的羽翅
充满了六个方向的愤怒
它们折断的隐痛和失落
被大雪覆盖着一个难言的秘密
但我仍只能继续蜷伏
蜷伏在一九八九年的江南江北
或者遮蔽和擦拭着内心的一些血迹
或者收回自己呼救的手臂
可我依然是一个浪迹在铁轨上的人
一个依然只能用沉默说话的人
或者说我只能以一九八九年的雪为血
它至今仍飘洒在我的心空
让我至今拥有了人生的第一批泪珠
内心的愤忿和蜷伏的姿式
4
六月
在六月,一些隐秘的事物
已感染上六月的忧郁
一只轮胎的脱落加重了忧郁的氛围
哦,六月才是最残酷的月份
我看见它的瞳孔里
掠过了一些阴冷又变形的面影
和刺眼的金属之光
这些眩晕了天空的利器,逼迫我
跳进河流里去漂洗
可多年来积累的淤血怎能够洗净?
是六月狠狠地撕开了一切
也是六月,漂白和覆盖了一切
当记忆不能告别
我将永远承受六月的创伤
与六月诀绝,定然是我一生中
最困难又动人的情节
但我,实在又太过脆弱和简单
这世上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地方
能让我动心前往?
还有多少个六月要令我逃之夭夭
让我与缄默的七月为伍
活在六月,我的手已捂紧双眼
怕血再来。怕它
捎回那片曾被燃烧得通红的苍白
5
吃鸟者
从郊外的一扇窗户望出去
我看见城市的阳台上
走动着一个穿黑衣的吃鸟者
我还看见打鸟的枪
用他的双手频频地举起——
他确是一个嗜鸟如命的人?
吃鸟者的神情是那么投入和专注
鸟的羽毛纷飞
也没减弱他吃鸟的热情和速度
听人说,是冬天里的一场重病
使吃鸟者对鸟情有独钟的
也是鸟肉,使他的病情有所缓解
吃鸟者,也许吃鸟太多的缘故
以致于路过他身边的人
都会情不自禁地喊他一声:鸟人!
而我看见鸟怯弱的目光
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我只习惯欣赏鸟在空中飞翔的姿势
但鸟的飞翔
早已中止于吃鸟者的疯狂
或中止于一粒小小的铅弹
现在,在残存的鸟的头顶
天际已是一大片虚空
在鸟的对面,只有我心灵的颤栗
只有身着黑衣的吃鸟者
吃着鸟在城市的阳台上来回走动
他手中的枪也开始瞄准了郊外——
而我就生活在郊外,并且打算
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鸟
用以证明:吃鸟者病入膏肓的事实
6
当血成为你脸上的胭脂
早逝的一个春天
我的一双眼睛过于近视、盲从
轻信和无力
当我慢慢地接近你时——
我未看见斑驳杂芜的色彩
在风中变幻着图案
也没有看见细小的毛孔
在红尘深处进入暴动的潜伏期
我没有感觉到色彩的变化
即便时令已进入初夏
我也无法阻止嗜血者的嗅觉
对我的视线进行疯狂蚕食
或许一切都是不可以轻易摆脱的
就像农民被水蛭所缠绕一样
我积蓄多年的心血
一夜之间被你的胭脂全部覆盖
是惟一呈现的红色,抑或是
飞溅的血,一瞬间
美化了一张张苍白的脸
如前世就已画好的一幅幅布景——
它是一场喋血的祭祀,也是一个游离的
大梦。折断了千年的庄稼
利剑和空杯,以及滴落在胭脂盒上的泪痕
但我仍是一个很容易激动的人
仍有一些渴望和要求
而当我避免衰老
谁又是你脸上那一点赭色或殷红呢
7
隐瞒疾病的人
一个下午的宁静不可复述
从正午十二点钟开始
一个下午的宁静在隐瞒疾病的人身上蔓延
致使他紫唇边上的语言
在下午的时光中派不上多少用场
隐瞒疾病的人,是一个善于走动的人
面若桃花,口若悬河
像一个白日梦游者,用一生时光往返大地
又像一个倦游的人
将一件灰暗的上衣弃于原野
而他曾经是一位歌唱者。如今
他的思想已不能表达
欲伸而未能伸出的手,因无法报答健康
而疲于一种萎缩
这一个下午是多么地宁静
隐瞒疾病的人已将病历和病菌带出医院
用药物滋养一种美
病态的美,多么容易被时代接受
一个下午的宁静不能昭示什么奇迹
也不能凝固什么人的忧伤
抓住下午的宁静倾听、辨别
可以把隐瞒疾病的人看成生命的说谎者
在自行消亡,也可以
把他认定为我身边的一个空位
8
无题
只会有一片烧灼后的风景
敞露在生活的旷野
只会有劫掠后的碎纸片
塞进一张张喊不出声音的大嘴
只会有一辆辆满载武器的卡车
碾过冷漠死寂的大街
只会有佩戴袖章的老年纠察队
巡察在中央广场的周围
只会有与天齐高的铁幕
罩紧着一颗颗跳动又郁结的心
只会有隐蔽的监视仪
监视着高压线下蠕动的蝼蚁
只会有一双来历不明的黑手
搓揉着娇艳欲滴的玫瑰
只会有案发后的盘查和追击
推理着事件的反复和真伪
只会有洞穴的原罪之美
佯装固守着第一夫人的品质
只会有一件道德外衣
披戴在罪犯身上颠覆着法则
只会有悄悄偷生的思想种子
坏死在七十七岁的腹中
只会有愤怒和不平的阵阵呻吟
响彻在帝都和省市县各级医院
只会有瞒天过海的手法
混淆着人们的沉默和叙述
只会有严重失实的文字
涂改着内部纪录和刚发生的历史
只会有一盏苍白之灯
照亮着一个个亡灵的遗容
只会有一些死去的人
仍在为苟活者一一招魂
9
吹口琴的少年
迷恋口琴的人,怀揣口琴的人
是那一个吹口琴的少年
在那个漫长的夏季里
我曾用心倾听过他飘逸的琴声
我曾站在一棵大树下
看见少年端坐在石头上
他细长的双手把口琴送至唇边
琴声便爬上了我家的屋顶
我还看见三粒玻璃弹子
静静地散落在少年的身旁
它们透明的身体
折射了那个夏天的颜色和创伤
但在时光的流逝和创伤中
我充当过那个夏天的逃遁者
在拥挤的人群里
我嘶喊过一种鲜为人知的语言
而这一切如今都已不可逆转
不能让我把少年的琴声听完
现在,我羞愧我的逃遁
羞愧我的灵魂一直猥琐和不高尚
现在,我更不能窥探到少年身后的风景
不知他的琴声飘荡到了何方
当天空中的星群令人晕眩
我已是个失败者,不再把星空张望
面对星空,我已是个失败者
我只能说出天空中的星群令人晕眩
说出少年的琴声已不肯在回荡我的心房
只是我无数次梦见少年时
我都能一一捕捉到——
三粒玻璃弹子和我的距离
少年与夏天的关系
以及琴声中黑暗制造光明的幻影
10
放弃激流
是的,你将放弃激流
退回到河流的末端
夏天的浊流呼啸着冲过峡谷
而你将另辟蹊径
你将另辟蹊径,回到高原
一片小小的湖泊
卧听秋天的凉潮
缓缓地漫过你的躯体
绕过夏天的浊流,你已
退回到河流的末端
其实,你要去的地方并不遥远
因为你还有许多没有实现的愿望
你要去的地方并不遥远
漂泊的异地也在悄悄地换季
当你卧于湖泊的中央
能看清四周黑白分明的山水
也能看见一只鸟优美地飞翔
她像个云层中的语词久久地萦绕——
那陌生的异乡语言
带着复仇的秘密向你问候
但鸟,鸟要向更高远的天空遁逝
云中的语词也将急速消隐
你在异地里的漂泊表明
生的抗争,包含不了死的退缩
是的,你将放弃激流
放弃多年的守候而另辟蹊径
当你再次回到河流末端
深秋的凉潮已浸透你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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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责编:夜康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