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选刊||马兰/霜白/马汉宁/石英杰/峡谷行云/清梦无痕/阿民/谷雨/谢虹/白水清茶

河北保定诗人作品选辑

声音,也是种出来的

◎马兰

其时,整个车厢里

并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依然闭了眼

甘愿淹没在一片嘈杂里

简短、粗重、掷地有声

这带着土腥味儿的乡音

像一把温热的种子

粗剌剌

撒种进我塌陷的后背

这么多年了

在远离泥土的地方

我丧失了大声说话的功能

在被呵斥、被呼来唤去之后

习惯了堵住耳朵

我怕那些半空里斜刺而来的声音

我一直认为

声音也是土里种出来的

就如今夜

睡在土炕上

远逝的母亲会重新归来

她喊我,我就大声答应

一块刨刃

◎霜白

把这块长形铁片拿到油石上

再一次磨出它的锋刃

细微的铁屑混合着石粉

一次次被冲刷下来

薄薄的刃口重现了青色的锋芒

它又要被推回刨床,回到

不同种类的木头之间

它的命运就是咬住它们

前进,退一步再前进

你看到的它总是那么锋利

在木头和木头中,在附着的灰垢中

在暗藏的钉子中

我看过它不停地受伤

不同程度的伤口

又一次次被打磨掉

我能想象以前它的样子

现在已经磨得很短了已经

逼近了那一段钢口的极限

再往后它会很软弱

这是我父亲用过的一把木刨

如今他因年老

而很少再使用这些工具

但我偶尔还能看见他握起它

前腿弓,后腿蹬

阳光在他起伏的肢体上闪耀

他的姿势依旧像年轻时

那样标准、有力

路见:一个提鸟笼的老人

◎马汉宁

算计着残缺的棋局——

丢掉了车马炮

徒留下两枚小卒

而黑衣人的手中握有利器

将至终尾

谁将死谁看似命中注定

其实并不容易

他的行走顽强而又蹒跚

犹如旷日持久的战争

歼灭过成群的敌人

也丢失了好多亲人

来时的路上多么热闹

战友、同道,成群的小儿女

——生活总是作着减法

如越过季节的候鸟

羽毛,越来越少

终于跳出沼泽

跳出一个个迷局一次次构陷

生命开始轻松,放下

他左手提着小笼,右手拿着大笼

侍弄起画眉和百灵

不疾不徐

走在夕阳映照的路上

在唐县登庆都山

◎石英杰

大地如棋盘-----

我费了很大劲才爬上山顶

太阳正落下去

尧帝穿着石头的外衣

像磨利的针尖,替这座山指向神秘的天际

棋盘中,天与地的边界逐渐模糊

我看到的道路、河流一切照旧

京昆高速公路上的汽车像玩具

还有更多疾驰的锋利的在途中

还有更多更多的

没有看到的道路、河流、海水、坟墓以及时间

那颗棋子被提到半空,离开了棋盘?

你们看到的是谁?

云在缓慢移动。神从天上往下看

这座山不过是无数针尖中的一个

即使我有幸站到山顶

成为针尖靠前的那一部分,他也看不见。

我越来越依赖黑夜

◎峡谷行云

最近,不

是很久了,我越来越依赖黑夜

仿佛它是救命的药汁

我饮下一杯又一杯

当黑夜在我的体内周而复始的循环

它微凉的药性

慢慢缓解了喧嚣杂乱

越持久越往深处抵达到

天籁般的宁静自然

这种静谧,让我感到自我

又感到虚伪,离现实很远

感到精神和肉体不在一处

感到让白见不到黑

感到我总是对抗、厌倦生活的情绪

潦草地结算俗务杂事

把药渣扔进垃圾桶

这些让我白天和黑夜不能统一的分裂

通通成了一种负疚

这种静,一方面

黑夜可以为我腾出无限的广宇

或者逼仄的夹道

都可以为我舔舐纷乱、累、慌不择路

留下的伤和痛,一方面

把塌陷在一段时间内的我,捞出来

用它柔软的海绵包裹

让我免受催逼、拥挤的外力

用广袤森林的一根木料

让我安歇,支撑我越来越依赖

黑夜的药力

不能不说,黑夜越黑,越能把我的病灶

连根拔除

也不能不说,如果黑夜中的星火

让我还能窥见我的患处

那些个放不下的

回忆、怀念、想念、名利追逐,孤独感、幻想等

这说明红尘太重,余烬不灭

这说明,她的花期太漫长,还不到

开败的时候。

离 歌

◎清梦无痕

击筑悲音自易水中升起

枪声响彻山岗

窗外,两股大风绳索般绞缠

涅槃的亡灵在黑暗里现身

我需要把自己从浅睡眠中拔出

才能摁住强力的回溯

一曲离歌,刺客诀别故土

勇士咬紧牙关,云雾中搬起石头

消失的月亮已回到战国

作为头颅献给秦王

每颗星星都是冰凉的弹孔

而我混迹书生的人群

在梦里写下诗篇

不复还之人都背着一座

宏大的庙宇,没有谁

能解救他们危险的孤独

除了悬崖,除了一把

淬毒的匕首,人间

已无路

前头湾的二楞

◎阿民

前头湾是白洋淀项链上的翡翠

二楞就是出没在碧波里的小水鸡儿

天刚蒙蒙亮,他就一头扎进云水深处

相比去城里打工的愣头愣脑

二楞打鱼摸虾,头脑活络身形矫捷

人们说,他只要一沾到水就像打了鸡血

水里的二楞一点儿都不楞,像前头湾的图腾

连他流出的汗都是小鱼最爱喝的甜水儿

二楞到哪鱼就到哪,或说鱼到哪他就到哪

每当二楞敲起响板,整个淀子都活蹦乱跳的

收了网,二楞赤身站在壕沟里洗头脸

两边的苇荡轻轻摇着,小船微微晃着

他的影子被水拉得长长的,也随着荡漾

打远瞅过去,二楞就像根黄熟坚挺的芦苇,还热气腾腾的

追杀令

◎谷雨

末日将临,山河依然流转,车轮卷着尘烟,

落迫的男人拼命追赶,一辆列车,

往返于山与平原之间,人心向南啊,

北方太冷。狼群也被灭绝。

远古的路上风声逃窜,骡马的皮毛鲜亮,

而贩马者何以憔悴不堪?

穿过一座村庄,犹如穿过一条危机四伏的山谷。

生人胆怯,座地虎更胆怯于外乡人,

根底要紧,不能随意泄露给道旁,

一把刀流落异乡,必须有异常的锋芒。

不可贪杯,不可忽生他念啊,

装做一个好人行走世上,

隐忍是道。学会对自己更狠,

侧听人潮,躲开市井上无赖小人。

背弃者众多,我不得紧绷着一根神经,

连寂静也不能轻信。

心中装着大事,岂能苟且于一盏灯火,

定要辞绝柔媚温衾,不可回顾。

有刀直逼后颈,寒意已漫过台阶,

忘我,非我,无我,

留得青山,遁于尘烟,一夜长过一夜。

独木桥横,世上万千道路如今只此一径。

刀光已近后心,再无归程。

前生,此生,来生,

生当大忍。不可急迫啊,

不可焦虑,要慢等一出戏文,

从始到终。

来 世

◎谢虹

我现在很少说来世了

我的葡萄很丰满,  她们欢笑

结满了硕大的籽实

走过千山万水之后我沉下来

不再试探,虚构情节

不做无谓的挣扎,接下来的每一天

我将弯下腰,熟识百草和稻黍

写下潮湿的感动,小径,空谷,残腐的落叶

写下每一寸肌肤里红色的涌动

我甚至不希望来世来得过早

风吹雨来,湖泊养鱼有些矫情

却绝不夸大其词

每天清晨醒来时的新鲜

适合涂抹花开,温顺地垂下头

抚摸一片叶子在清风里朗诵

看呀秋天这么快就揣着我游过来了

弯曲,棉布与丝绸

◎白水清茶

当我的弯曲贴近

你的弯曲棉布贴近丝绸

我们重新打开铺展我们让疆土

互为疆土让领地互为领地

也让一种皱褶

种植进另一种皱褶一种起伏

分蘖出千万种起伏

有闪电瞬间穿透

两个不同质地的身体

也瞬间擦除忧伤和夜晚的漆黑

当弯曲缠绕进弯曲

我们被重新命名

我们是绳索勒进彼此的

血管和骨头里

我们忘记原来光滑或粗糙的质地

也忘记原来平坦或凹凸的纹理

只紧巴巴地拥抱撕扯或

不遗余力地挣脱

一千种皱褶里潜伏一千种

命运的寒凉

我们不断掏出自己的体温

覆盖它温暖它

并不断擦出璀璨的烟火

直到把所有的纠结

燃成灰烬

让所有的弯曲都匍匐在

灰烬的余温里

(本期组稿:峡谷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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