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尔德林对“半神”存在的思考:生命本身就是一种偶然和无奈
半神,是荷尔德林诗歌中常提及的词语。这个起源于古希腊神话中的“半神”,并不是完整的神,但也不属于人类,其存在于人间与神界的夹缝中,时而困惑和低落,时而又激情万丈地为众神和人类搭建一个衔接信任的桥梁,由此,众神得到了人类持久的供奉,而人类亦得到了永恒的庇护。
生活在人类世界的半神有很多,杀死美杜莎的珀尔休斯、美貌的海伦、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阿喀琉斯、半神之中唯一进入奥林匹斯圣山并获得正神位置的英雄赫拉克勒斯……广为人知;但是,还有很多的半神都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被人们遗忘在史诗的长河。
玻尔修斯斩杀美杜莎的雕像
在荷尔德林的诗中,能够感受到诗人对于“半神”存在的思考。半神和人类一样,有生命的时限,却没有存在的目的——自己为何来到世间,他们的出生带有一定的偶然和无奈,就像是宙斯看到了貌美的人类,纵情使然,而后半神出世;也像是人类既定繁衍的习俗,或者父母婚姻的附属品,而让一个随机性的生命偶然降世,但这些并不是一个新生命诞生所存在的目的。
偶然和无奈,固然含有一定古希腊文学中的悲剧色彩,然而却也是现实的——生命本是一幕充满着“偶然和无奈”的悲剧,这个悲剧故事,就是从“没有存在目的”的生命开始,最终如何找寻到其存在的意义。
存在必有其意义,这句话不过是虚妄的假说。因为真实的世界中,每一个生命——哪怕是半神,从出生到死亡都犹如佛陀所言的“无常”,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只能被迫接受。一只蜜蜂,一头驯鹿,一个婴儿……这些生命降临的本质并无区别,都是大自然所赋予的生物本性,且夹带着偶然与无奈,其存在与否,于博大的世界而言,并无影响。
荷尔德林在《日耳曼尼亚》中告诉人们,众神对我们远逝并隐藏于天空或穹顶,而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有他们消逝瞬间那飘渺的云烟。但是,人类至少还能够亲密接触并充分了解半神。 荷尔德林对于半神本质的追问,就是要得到对于人类和众神的本质区分,进而思考“我是谁”、“存在的目的——使命又是什么”。
半神,并非拥有永恒生命的神,却是以神的力量存在;半神亦非人类,却以人的方式存在人间,并被认为是“超人”或“亚神”或“伟人”。 荷尔德林对于众神本质的追问,对于半神存在的思考,本来就超越了俗世常人的范畴和高度,将思想的领域指向奥林匹斯圣山——人类存在的本源,将自己放置于半神的位置,追问“诗人存在的目的——使命”是什么。
众神,始终是信奉其存在的民族的众神。当民族信奉的众神存在之时,这个民族存在的真理才能被揭示。荷尔德林在《返乡》中能够让人感受到,他站在故乡的边界——森林的入口,从那里出发,诗人渴望能够一拂而过进入到陌生而遥远的世界中——山顶,这是自然界的最高处,是众神的归宿。
(这是故乡的门户,它诱人深入到那充满希望的远方,那儿有奇迹,那儿有神性的野蛮,莱茵河奔流而下,直汇平川,又夺路而去,欢腾的山谷逶迤于嶙峋山崖之间,从那里深入,穿越亮丽的山峦向科摩漫游,或直贯而下,宛若白昼转换,汇入坦荡的湖水;而你更令我心醉神迷,神圣的门户!——《返乡》)
诗人在边界之上,众神必须让回归故乡之人——这个远方归来的信徒,得到接纳。而诗人的心灵,亦必永久守候在故乡的边界,以对众神敬重的信仰,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慰。
荷尔德林所说的故乡,只不过是世俗常人所存的世界,一个将自己置身于“半神”之人,回归这个世界,进入这个门户,只不过是开始。诗人进入之后,他的意志、勇气和心灵都超越了人类所能及的存在,直接朝向一个神圣的山顶,对古老的众神进行“形而上学”的思考和追问。
形而上学的思考,便是要追溯事物的本源。同样,诗人只有将灵魂回归至故乡——这个本源之地,才能彻底了解存在的目的——使命,以及找到存在的意义。
(因此,我不带预期地觉知,一种命运,在命运面前的愿望,却是懵懂无知的。因此,对他而言,他寻找到了一种赐福的命运,而命运获得了片刻的平衡——荷尔德林《莱茵河》)
命运,是诗人思想的钥匙,也是代表“半神”存在的名字。命运的出现,意味着开始对半神的存在进行彻底的思考,并以诗性的语言,裹藏着诗人的意志、民族的真理,阐述着他对“存在”的理解。
亚洲文化所表现出的宿命和厄运,往往是人在麻木不仁、逆来顺受的状态中,无意志的在世间漂浮——自生自灭。然而,荷尔德林并不是在宿命和厄运的意义上思考“半神”的,他克服了亚洲文化中的宿命,将个人·价值、诗歌·思想、意志·信仰、国家·城邦全部结合在一起。通过对“半神命运”的思考,得到了俗世常人能够获得超越性的可能。而且,人的存在和神的存在,恰好以各自的方式迎合着这种作为命运的存在。 当其发觉命运的意义、存在的价值、诗人的使命向其招手之时,这种超越性就应运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