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遥企大风堂(记梅兰芳、张大千友谊)
三十四年前,著名画家吴湖帆(吴大徵之侄孙,工山水花卉,复精填词,著有《佞宋词痕》)在上海嵩山路八十号画室——丑簃(吴湖帆藏《隋常丑奴墓志》乃海内孤本,因名其室),邀梅兰芳、张大千、谢稚柳等艺术大师作迎春雅集,摊纸作画。
湖帆先画兰,梅兰芳作红梅一枝,张大千口占〔浣溪沙〕小令,与门人谢稚柳商榷推敲题于画上。
未几,世异时移,梅畹华北返,大千漫游海外,买宅巴西,旅游欧美,曾与法国名画家毕加索互相切磋,有通谱之雅,国际画坛传为佳话。晚岁定居台北,颜其斋曰“摩耶精舍”。
一九八二年,梅葆玖、梅葆玥到香港奏艺,欧美、日本、东南亚之崇仰梅兰芳大师艺术者,不远千里、万里来港观剧,台湾同胞近水楼台,均飞航来观,其中有梅兰芳先生之故交,曾携葆玖录像带放映于摩耶精舍,大千道兄与夫人张徐雯波顾而乐之。
梅兰芳与张大千在上海(1948年)
大千曰:葆玖酷似其父,深庆故人有后。又云:昔年所作《梅兰图》,闻已不在人间,欲得葆玖剧照。葆玖即寄《别姬》剧照及便装照,大千重绘《梅兰图》,作长题记其颠末,寄赠葆玖。缅怀故人,奖掖后进之情溢于毫端:
试粉眉梢有月知,兰风清露洒幽姿,江南长是好春时。珍重清歌陈簇落,定场声里动芳菲,丹青象笔妒新词。〔浣溪沙〕
下面叙述作画时情景:
三十三年前,在上海与朋辈集湖帆丑簃,弄笔为欢笑,湖帆先撇画幽兰一握,畹华为补梅花,乃索予倚小令题之,稚柳且为点易数字,畹华携归缀玉轩,顷者其公子葆玖莅香江云此画已成陈迹,不在人间矣,其尊人与湖帆均相继弃世,倩友人要为补写,葆玖孝思如此,畹华当含笑九泉,而余车过腹痛,老泪纵横矣。八十四叟爰大千。
梅兰芳、梅葆玖之《游园惊梦》
葆玖收到此画后,至为感动,因倩余作骈文简牍,答谢大千世伯:
大人左右:顷展宝绘,如仰丰仪。复蒙藻饰,不胜追思。窃以香生幽谷,照春辉而衔哀(春晖乃子对父之典),妙笔横斜(疏影横斜乃梅花典),借一枝而遣词。关河虽隔,云天高谊难忘,鱼雁能通,拜谒登堂有期(希望早日三通,俾能到摩耶精舍拜谒)。临风翘企,不尽依依,谨布谢悃,伏希手披,顺候兴居,恭祝绵颐。世愚侄梅葆玖顿首,世伯母金安,壬戌十月之望。
此信寄出后,一九八三年新正,我与葆玖收到大千道兄寄来自绘设色花卉精印贺年柬,画面为《宜富当贵牡丹图》,虽系写意而叶上钩勒,细筋入骨,甚见功力,可见大风堂早、中、晚三期临摹唐宋元明清各家之直逼古人也。
忆初见大千于海上,长髯飘胸,以为乃年逾知命之老人,及询知仅长我一岁,方在壮年。一九八一年六月,大千兄寄赠近影一帧,肤色腴润,不减当年,借知晚境康适,驻颜有术,所不同者昔为黑髯,今乃白须也。
1935年的张大千
一九八二年冬,陈苍虬(曾寿,字仁先,为近代诗人兼画家之名士)之侄孙持示横八尺长丈二之大画一幅嘱为鉴定,乃石涛、八大合作之山水人物画,细审疑为大风堂早年摹古之作,画中人杖策,一老者趺坐,衣纹开面,神似吾乡陈老莲洪绶笔,而余曩年所见大千画即如此。因余未见原本,此画为何人手笔仍是悬案,以大千摹古之功力而言,固优为之也。顷阅报知大千道兄因病入院治疗,至为驰念,祝其早日康复,俾此重公案,得一言而真相大白。余少年时,曾在杭州小南湖苍虬阁中获见大千之师清道人(李瑞清),闻其盛称大千天才,固早露头角矣。
最后,余作一诗为殿,与大千之词并列,未免粗伧逊色也:
一水盈盈隔女墙,临风遥企大风堂。廷平甲胄驱荷敌,缀玉须眉抗日强。矍铄余年思远宦,炎黄何日祝尧觞。铜声(口丢)(口丢)乡情永,共庆升平导远航。
苹南大妹见此文,口占一律附于后:
翰墨相娱意气投,丑簃高会集名流。兰幽首擗清芬隽,梅逸终舒劲节留。过眼云烟论慧业,绕梁音韵盛前讴。摩耶雅锡展新作,画笔更融勖笔遒。
(《台声》198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