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绵延

母爱绵延

文/武燕云

母亲天生一双巧手。

小时候物质匮乏，母亲练就了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本领。简单的鞋面绣朵花，衣襟补个小动物，整洁的辫子扎条绸带，普通的衣着总能被母亲别出心裁地弄个花样出来，我便在同龄人中显得洁净又雅致。

改革开放后，生活条件好了。大人、小孩都开始穿毛衣，母亲瞧一眼别人的毛衣样式，回来便给我们织同样合身好看的衣服。细线的、粗线的、一色的、拼图的，每个人花花绿绿一柜子，每一件上身都暖暖的、美美的。母亲将积攒下来剩余的毛线头，给我织条花围巾、小手套，都会让小伙伴们羡慕不已。

母亲晚年恋上了刺绣。从纳鞋垫开始，母亲不仅心灵手巧，做出来的鞋垫针脚细密齐整、色彩搭配得鲜艳明丽，而且干净整洁，简单的花花草草也让人爱不释手。

母亲用红、黄、绿、粉、蓝各色缎面做底色，有针对性地搭配相应的图案：蓝色缎面绣红色的石榴花，上方飘一只翻飞的蝴蝶，充满生机；绿色缎面上粉红的石竹花迎风摇曳，花的纤细小巧被母亲用长短针的刺绣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花蕊飘逸又灵动；白色缎面是弯弯绕绕、紫色盈盈的牵牛花，平日里普通至极，此时在母亲手下却极具立体感。母亲将这幅素色的牵牛花鞋垫特意送给我，希望在她百年之后，我的白色孝鞋里依然有她爱的眷顾。

母亲知道我爱书，专门绣了纸墨笔砚、琴棋书画和八仙过海的宝物送给我。我用心欣赏着母亲一针一线下的五彩世界，一个个生动的形象在母亲的指尖缓缓流淌，那个世界色彩斑斓又活色生香。爱美是人的天性，讴歌美的方式也多种多样。母亲选择最朴素自然的方式描绘出了她心中对美的渴求和理解。

慢慢地，母亲开始尝试为孙子和外孙准备结婚喜庆用的鞋垫，上面图案丰富繁杂且各有寓意。牡丹花一层层颜色由浓及淡，搭配的蝴蝶或左或右。嫩绿硕大的荷叶将粉红的莲花轻轻托起，旁边画一只纤纤玉手，荷叶下金鱼摆动尾巴在游曳。深蓝色的如意配着或红或粉的缎带，雪白的兔子竖着大大的耳朵，贪婪地守着面前的大葱，绿色瞪着眼的蛤蟆摸着一闪一闪的金砖。这些精心挑选组合在一起的小物件，被长辈们赋予了美好的祝愿：“事事如意牡丹根，福手莲花桂长笙、兔吃葱两家亲、蛤蟆搬砖辈辈当官、大鞋套小鞋宝葫芦盗宝来、剪子剪小手婆媳好相处······”母亲不善言辞，用一幅幅倾尽心力的绣品为孩子们送去了美好而深沉的祝福。

母亲给孩子们婚庆做的绣花拖鞋，同样的完美。男方红色的鞋面绣粉色的牡丹，女方粉色的鞋面绣蓝色的牡丹。鞋面上下用一色的缎面手工镶边，鞋底选择和喜庆全鞋垫一样的图案，只是布局略微作了调整。

看着这么美的鞋子与我无缘，我心中暗自惋惜。母亲为了安慰我，便答应给我也做一双。看了太多的牡丹和莲花，我让母亲给我绣个别致的。又心疼母亲的辛劳，我们决定只绣鞋面，不绣鞋底。深红色的面料绣上绿色的西瓜，西瓜带着嫩绿的叶子、弯弯绕绕的瓜蒂，瓜身上被黑色的绣线间开了深绿和浅绿的瓜纹，横剖面是粉红的瓜瓤，点缀着疏疏落落的黑色瓜子。西瓜旁边加了一只彩色的蝴蝶，镶以黑色的滚边。这双拖鞋虽然比不得为儿子结婚准备的拖鞋那么喜庆和耀眼，但因为是自己选择的花样，我也已欢喜不禁。

母亲手艺越来越精，鞋垫做得腻烦后，就开始尝试做香包。紫色的茄子小巧玲珑、绿皮红壤的西瓜令人馋涎欲滴，蓝色扇形缎面上，清浅水波里荡漾着娇艳的莲花。母亲特意为我们每个人量身定做了一只生肖香包，回首的金鸡身披五彩衣，气宇轩昂；憨态可掬的粉色小猪高高噘着嘴，耷拉着耳朵；温驯的小狗做成了白色，颈间是花环状的项圈。香包下面搭配各色玲珑剔透的玻璃珠和五颜六色的丝线做坠子。里面填充的香草，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我将香包挂在衣柜里，点缀在房间的小小角落，让屋子不仅添了一丝浪漫温馨，更有暗香浮动。

看着母亲的兴趣日增，我们也积极配合，帮母亲筹划、摹绘，在我们的赞扬声中，母亲的绣品种类更广了。

难度最大的是绣球。硕大的绣球由12块花瓣样的小图案镶拼而成，每一小块都是三维立体的，两面用的是红色布料，外面是彩色缎面绣花，连接处镶以白边，用细密整齐的针脚将它们镶拼到一起。缎面有红色、橙色、深绿、浅绿、蓝色、紫色、粉色和黄色等，光颜色已十分醒目，每一小块上的图案都巧妙搭配，别具匠心。牡丹卧蝴蝶、莲花配金鱼、菊花搭瓢虫、兰花飞蜻蜓、梅花垂蜘蛛、蝙蝠衔钱串。它们动静结合、相映生趣。每一小块完工后在里面填充上蓬松棉，用小镊子细心地将边边角角都塞得满满当当，最后将它们组合起来。上面配一只中国结，正下方和四个角缀上五彩的丝线和珠子做装饰。

绣球做好后圆鼓鼓、沉甸甸的需要张开双手才可将其握牢。我把母亲送我的绣球系在客厅的吊灯上，灯光在绣球上流转，母爱也在室内流淌。

母亲为孙子、外孙结婚各自备好了鞋垫、拖鞋、香包、绣球，给未来的新嫁娘还专门绣了一件喜庆的红肚兜。我佩服母亲考虑得如此周到又细心，让我省却了不少劳累。

孩子们结婚用的物品准备妥当后，母亲又马不停蹄地为迎接更小的一代的到来做准备。婴儿出生后用的小枕头、小肚兜，满月和百岁时穿的虎头鞋等一应俱全。

我最喜欢的是虎头鞋。虎头鞋有软底软帮的，虎头上霸气的王字是它的招牌，圆睁的黑眼球配了一粒黄色的小珠子，一下子显得炯炯有神、活灵活现，倒立的眉毛自带威风，长长的胡须让整只鞋看起来动感十足。鞋帮绣上蛇、蜈蚣、蜥蜴等，长辈们借这些神兽来护佑孩子们健康平安。鞋底是九只桃子加一只佛手，寓意“九桃一福手，守着娘亲永不走”。让孩子一出生就沐浴在母爱的怀抱里，一辈子很长，路途很遥远，但从不会走出母亲的双手。

母亲做了一双红色的、一双黄色的，让我挑选。我拿起红色的又舍不得放下黄色的，母亲看出了我的为难，便大方地将两双都送了我。在母亲的绣品面前，一向矜持的我把那份贪婪表达得淋漓尽致，母亲每一次有新品邀我观赏，我都会不吝赞美之词，最后满载而归。

有了前车之鉴，硬底硬帮的小绣鞋母亲事先就为我做了两双。蓝色鞋面绣粉眼睛的老虎，红色鞋面绣绿色的狮子，一样的讨人喜欢。这些神兽虽然威猛，在母亲手下却又带着几分喜气。握着小巧玲珑而精致的绣鞋，一如握着婴儿娇小白嫩的双足，让人不禁心中满是爱怜。

母亲时断时续绣了十几年，我也日积月累收藏了满满一柜子。母亲送我和孩子们的手工绣品，我视若珍宝，细心地妥善收藏。

选一个悠闲的阳光灿烂的午后，我独自烹一杯香茶，坐在暖阳里，将母亲的绣品拿出来，细心观赏。一花一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摩挲着这些美仑美奂的绣品，体味着母亲一针一线的艰辛。母亲因常年做针线活，老花眼镜度数越换越深，颈椎增生也日益严重，我在欣赏中便添了几丝愧疚。忍不住开始想念母亲，给母亲打个电话，唠唠家常。

母亲没读过多少书，也说不出什么高深的道理，她平凡普通得一个转身即可融入到茫茫人海。母亲又不善言辞，便将全部的爱倾注到手中的绣品中，寄托了对生活的美好祈愿，也传达着她对儿孙们的拳拳爱意和绵绵祝福。

感恩母亲！

文字编辑：马逢青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