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两袖清风不敢误佳人,一生未仕终是意难平!
黎明刚至,伴着满城灯火,天色也只露三分清明。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鸡鸣狗吠,将姜夔从噩梦中拉回现实。
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梦魇了,细密又冰凉的汗珠湿了衣衫,姜夔恐惧地攥紧了被角。自落第而归后,姜夔总是为科考忧心忡忡。日有所思,自然会夜有所梦,所以被噩梦缠身也不足为奇了。
南宋绍兴二十四年,姜夔出生在一个破落的官宦家庭。虽家道中落,但姜夔的父亲姜噩曾中进士,做过一些小官,希望儿子今后的成就能超越自己,因此对儿子的教育颇为上心。而姜夔呢?他也深知自己身上承载的希望与重担,所以多年来一直是严于律己,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圆了父亲的心愿。
此后数年,姜夔积极应考。多少个深夜,他挑灯夜读,多少滴汗水,是为科考而落。姜夔前后共经历了四次科考,四次皆不遂人愿,这于他而言,堪称毁灭性的打击。
入仕为官曾经是姜夔唯一的信念,如今这个坚持了多年的信念破碎了,姜夔心底含着数不尽的悲伤与愤懑,只得怀着遗憾昏沉度日。
▲姜夔《跋王献之保母帖》
这些年来,家中为了供养姜夔读书,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了。现下姜夔仕途无望,就必须来面对养家这个更为残酷的现实。然而姜夔区区一个柔弱书生,又能拿什么来养家糊口呢?
这可把姜夔给愁坏了,读书这么多年,他是一点谋生的技能都没有,无奈之下,只能帮别人抄书写字,以此换得碎银几两来维持生活。曾经引以为傲的才华无用武之地,满腹经纶在温饱面前不值一提,居然沦落到要靠卖字才能养活自己,姜夔心里的那个苦啊,绝不比黄连少。
居无定所的姜夔在那几年穿着四处流浪,粗布衣衫掩盖了翩翩少年的灼灼风华,唯有气质方面仍是与众不同的。
大好年华里,姜夔时刻都在为生活奔波,眉宇之间总凝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失意。流寓庐州时,许是月老见姜夔的日子过得太孤苦,便给姜夔安排了一场如梦般的邂逅。
那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凉风习习。姜夔于湖畔散步,脑子里想的全是接下来的生活何以为继。忽然听到一曲琵琶声由远及近,似乎已至耳边。他对音律颇有研究,听到这婉转悠扬的琵琶声,顿时来了兴致。
才子佳人的相遇,无限美好。一番交谈下来,姜夔盛赞琵琶姐妹的技艺精妙绝伦,琵琶姐妹也被姜夔的才华深深吸引。之后,姜夔与其中一位琵琶女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常常相邀在一起谈天论地。当诗文与琵琶声相遇,他们的相爱将浪漫发挥到了极致。
美好的日子就像是燃烧的蜡烛,终会有燃烧殆尽的一天。姜夔迫于生计压力,不得不离开庐州。离别时,他们执手相望泪眼,深知今后隔着漫漫山河岁月,相逢恐怕只能在梦中,所有的深情都要到此为止了。
淳熙十二年,四处飘零的姜夔遇到了人生中的贵人萧德藻,并与之结为了忘年之交。萧德藻见姜夔不论是诗词歌赋,还是音乐书法,都十分精通,便对他中意得紧。于是,他替月老牵了回线,将侄女许配给了姜夔。而姜夔到了而立之年,也看透了许多,既然今生不能和相爱之人共白首,那么和谁共度余生已然变得不再重要了。如今挚友这般盛情,着实难却,便应了这段婚事。
婚后生活是姜夔意料中的波澜不惊,妻子贤惠端庄,确实是宜室宜家。只是这包办婚姻没有感情基础,相敬如宾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丝不该有的生分。姜夔心想,这样平平淡淡度过余生大抵也是不错的。
成婚之后,姜夔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所以他仍然要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柴米油盐的日子虽俗,可落到了姜夔的身上,都能换个花样来。每到一处,姜夔都喜欢提笔寄情思。乘一叶扁舟游巢湖时,他写下《满江红·仙姥来时》,以此记录自己的奇思妙想,诗曰:
仙姥来时,正一望、千顷翠澜。旌旗共、乱云俱下,依约前山。命驾群龙金作轭,相从诸娣玉为冠。向夜深、风定悄无人,闻佩环。
神奇处,君试看。奠淮右,阻江南。遣六丁雷电,别守东关。却笑英雄无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瞒。又怎知、人在小红楼,帘影间。
行至庐州时,已是深秋。俗话说秋日也能胜春朝,可眼前的断壁残垣,枯草黄木,无一不透露出荒凉的气息。一场动荡把庐州变成了位垂暮老者,改变了原有的模样。故地重游不见昔日风光,姜夔拾起肩上的落叶,怔怔地盯了很久,落寞的背影与深秋的萧瑟融为一体,更添一缕孤寂。
海誓山盟,言犹在耳,可昔年恋人的倩影却无处可寻。姜夔悲从中来,满心惆怅只得借《秋宵吟》来纾解一二,诗曰:
古帘空,坠月皎。坐久西窗人悄。蛩吟苦,渐漏水丁丁,箭壶催晓。引凉飔、动翠葆。露脚斜飞云表。因嗟念,似去国情怀,暮帆烟草。
带眼销磨,为近日、愁多顿老。卫娘何在,宋玉归来,两地暗萦绕。摇落江枫早。嫩约无凭,幽梦又杳。但盈盈、泪洒单衣,今夕何夕恨未了。
此间情长十余载,蒙了岁月,淡了记忆,终究是缘分浅薄,竟连重相逢的机会都没有,故人在心底,是一生的遗憾。
将儿女私情放在一边,姜夔这一生也曾遇到过几个知己,杨万里、范成大、张鉴等人就与他交情颇深。而对他帮助最大的,就是张鉴了。张鉴出身高贵,是世家公子,名下的田产宅院分布多个地方。单看姜夔与张鉴的社会地位,是天差地别,能相识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但巧合的是,被书香翰墨熏染多年的张鉴,十分喜欢吟诗作赋。所以当颇负盛名的姜夔来到临安之后,兴趣相投他们自然也成为了挚友。
张鉴不仅在生活上接济姜夔,还曾提出为姜夔买官的想法,毕竟屡试不第是姜夔一生的痛楚。但骄傲清高如姜夔,是不论如何都不肯接受的。之后的十多年中,他们常常聚在一起把酒言欢,吟诗作赋。后来张鉴先一步离世,姜夔悲恸万分,曾用“十年相处,情甚骨肉”,来形容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
晚年时候,姜夔定居临安。一盏清茶,一卷好书,兴起就提笔著文,这样的日子在别人看来或许是乏味的,但姜夔却自得其乐。只是好景不长,一场大火席卷临安城,尚书省、中书省、枢密院等政府机构都被延及,二千零七十多家民房也同时遭殃,姜夔的屋舍也在其列,家产图书几乎都被烧光。
半生心血化为灰烬,姜夔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他多想冲入火海,了此残生。可他在世间还有牵挂,他肩上的重担不允许他做懦夫。
面对一片废墟,姜夔苦不堪言,只得再次背起包袱,四处讨生活。已过耳顺之年的他,早已被岁月染白了头发,伛偻的模样甚是憔悴。就这样,晚年不得安稳的生活,使得他生生劳累至死。
生前,姜夔穷到生活无以为继,死后,他也穷得无法安葬。为了让他能尽快入土为安,姜夔的朋友吴潜等人便为他发起募捐。可这些文人才子连自保都很吃力,哪里能贡献很多钱财呢?所以姜夔的后事办的极尽简单,潦草的葬在钱塘门外的西马塍,那个他最后定居的地方。
姜夔这一生,执着过科考,痴心过爱情,屈服过现实,过得实在是不称心。才高难逃运蹇,造化甚是弄人,孤云野鹤般飘荡了一辈子,辛苦得很呐!可转念一想,若不是多舛的命运磨人心智,他又怎能写下那些脍炙人口的诗篇,又怎会成为流芳百世的“白石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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