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文艺:赵阳的现代诗
编者按
本着始于草根、终于草根的原则,尔康读诗会公众号开设了《草根文艺》栏目,旨在积极展示和推广尔康读诗会文艺沙龙各位成员的精湛才艺。尔康读诗会将一如既往地坚守民间立场,根植民间文艺。第四十六期《草根文艺》栏目推荐赵阳老师的现代诗,请大家欣赏。展示作品均已获得赵阳老师授权。
尔康
赵阳,笔名石子赵,石子赵阳。1967年11月生于上海。1984年起开始写作。爱诗,仅此而已。
我在1840年的沉醉
天朝尺土俱为版籍,疆址森然
我已听惯那样的说法,梦中就躺在你的床榻前
在梦里,我抱着我的小脚女人
她的步步三寸金莲 我
亦步亦趋地跟随,脱一只鞋给我
缩小我的脚步
我来到1840年,就在今天
但那时的人已全部死去
但在诗中,我让他们全部复活
见到了我心目中只穿一只鞋的女人
被她索回另一只,它还沾着我胸口的余温
她的臀部硕大得象个花园
他们的辫子在脑后摆动着向我走来
递给我烟管 向我打听1840年后的迹象
我懂得比他们还多
这些当事人 这些制作粉彩、青花瓷的人
纷纷向我探听不久将要发生的事
英国人的大炮已对准了我们
俄国人的量角尺已摆在咱的家门口
我的小脚女人花了半天时间盘好了她的发髻
用剩下的半天晾晒裹脚步
现在正等着鸡叫后杀只鸡来慰劳我
我在1840年无所事事
他们的枪炮对着沿海地带
而我聪明地选择了内陆和丘陵
我居住在小脚女人的花园里
她的胸脯丘陵般屹立。我忘了返回
因为听惯了天朝物产丰盈的传说
就赖着不回,我就赖在那里
2005.3.29
钢琴套曲《图画展览会》
——谨以此诗献给穆索尔斯基的鬼魂
1《侏儒》
这从画纸上跌下的孩子,带着橡皮
未擦清的印记;命运掌握在画家手里——
不高明的画手:你给你的孩子一双颠簸的腿
侏儒被截短的身子,他跳跃着的步伐
他被铅笔勾勒过的眼——
灌满了铅。你看他跳跃着行进
看似快活!用你的正常腿跟着他一同跳跃
跳进你的澡堂,把你洗掉!而他却拐了一个弯
小小的侏儒,有他自己的路——
他带着窃来的铅笔,找一无人之地
画一个崭新的自己
2《古堡》
在遭废弃的古堡前,诗人在歌吟
他的歌拾阶而上——到达一扇门
无人将他迎接,甚至那黑夜中的
白衣女魔:她的腥红的指甲内,留着
诗人昨日纸上的血。她捧过它——爱他!
而现在,她捧着烛灯,灯火在西风中摇曳
窗帘抖落进满屋的灰:诗人在歌吟
在等着摇曳的那盏灯
仿佛回到从前:他心爱的女魔:他的一生!
他想被她掐死。他的歌声沿阶而上
到达一扇门,腥红的指甲,他在等!
3《秋尔耶里王宫花园》
祝贺你们孩子们,在玩耍和打斗中成长!
花园里的草坪被你们踩砸了
呵,你们的嘻闹声吵醒了午睡的蚯蚓
风那样和煦,太阳搓着缆绳
呵,你们要去远航
双脚还留在地上——
保姆们不管你们了,她们有她们的玩耍
坐在秋千架上摆动,腾起时仿佛又回到童年
整个王宫的砖,在那个下午看着你们
(砖,千万别走神)。你们:孩子和保姆
千万别吵醒窗后靛蓝面孔的人
4《牛车》
反刍出岁月的名字,你念一念它
垂下你的头;数着你的步伐
牛角垂下它的影子,你仍一无所有
赶上去踩一脚
影子牛角把你捅伤
回过头望望自己的尾:
驱赶着一群牛牤
被岁月羁绊!囿于无垠的栏
你的主人扛着犁铧
慢吞吞地拖在了你的后面
你回头望到了自己的脸
5《未孵化鸟雏的舞蹈》
那只鸟镶嵌在琉璃窗上鸣啭
金丝雀呀,你的绒毛即将褪下
每天早晨,我推窗放大片的阳光进来
欢迎它不?它要一整天陪着你玩
先照到你的嫩黄的嘴,你撇着嘴
啄着窗——发出悦耳的歌唱
我的她,你也放她进来
她在远方,乘着风和你一起飞翔
但她能从窗口飞进飞出
她能飞来飞去。那么你呢
你飞着也飞不出一整天的窗框
6《两个犹太人,一个穷一个富》
请听我说话,我的富人朋友
你别躲开,我不向你借钱
我的眼一见你就会左顾右盼
左边坐着我的妻,右边呆着我的儿
而你不用左顾右盼也能左右逢源
请听我说话,我的富人朋友
我们穿着不一样的衣裳
但六角星同样地别在我们的心上
我的富人朋友,你别沉默不语
我多想同你交谈,谈谈今年我的收成
额外想收到你的祝福,而不是去年的那声:滚
7《里莫日的市场》
我穿过市场,在前方见不到你
我回转身来,在喧闹的贩卖声中,
听不到你。她们象小鸟啾啁
然后相互啄掉对方的羽毛
我在那里见不到你,你在何处?
市场里宰鱼卖虾,讨价还价
沿街两旁是那些沉默的建筑物
你在哪一栋里:你见不到我
你在固定的地方听不到我的歌吟
我的思念想穿越市场,悄无声息。
斜刺里一个小贩挡住了我的去路。
8《墓穴》
那些骷髅一排排地横躺在那里
有的铭文簇新 有的模糊不清
我逐一呼喊,喊不醒他们之间中的一个
他们以寂静来回答我
用白森森地牙噬着我的恐惧
我终有一天长睡在他们中间
我心爱的人给我镌句刻文
你可以抚摸我的骶骨和锁骨
象散了架的一张游戏拼图
你要把我拼回到活生生的以往岁月
我就是生活在无思想的骷髅中间
9《妖婆》
扫帚精多快活!自扫门前雪
鼻子长长 个头长长 蓬发乱糟糟
你要飞了,坐在研钵里飞行
飞过森林飞过湖泊飞回你的小屋
晚上,我坐在你的壁炉前
听你讲完鬼故事后回家
白天,让我坐一回你的研钵好么
我要去见见我的爱人——
她头戴荆棘花冠
她身著素雅的纱裙
她骄傲得像个公主,眼中含着泪花
10《宏伟的大门》
大门必将敞开
我将勇敢地走进去
迎接臭鸡蛋和鲜花的黎明
我一定能够盼到;
我一定能走进那扇大门,
那扇虚掩着的闺门,
你一定能够盼到
让你喜泪一场!
大门必将敞开,它们无法抵挡,
我将写下我的名字
闪亮的名字——赵阳!
2006.6.24
巨人的胃
我和某应邀到达大堂客厅
系着饺子皮围兜的保洁正拖着地
“前一批有客人吐过了”
呃,我们在靠门的落地痰盂边坐下
某随手翻阅菜谱,我则在签到本上签字。
“巨人,噢,也就是主人,他不在?”
(他一会儿将接见你们,托言说
祝你们好胃口!祝你们玩得愉快)
我感到四周的墙似在蠕动
盥洗室的门敞开着,有一条
看似蜿蜒的路在门后蛇行。
某烟点不着,便说去小便
片刻,他回来了,说,我的表
像是被什么滴下的液体溶解了
“时间有时会被溶解的”我劝慰道,
“好比你置身于胃里,除非你将胃吃掉
“也好比你在诗歌殿堂,你会被
滴下的琼浆所陶醉。你的脚
会被锋利的刀分行,换成韵脚”
“啊,我的脚真的没了”某大叫
我帮他撩起裤管只见白骨两条
不好!我们正是在巨人的胃里
他正在把我们消化掉。
我们赴的是怎样的晚餐
他会夸我们真棒却不要我们的骨棒
我们走进的是怎样一座殿堂
走进的是胃,不是他的心脏
2011.10.16
沮丧
一离开电厂我就感到沮丧
从诞生到童年我就居住在那里
记忆中的玩具就是旋灯泡
零食是钨丝
攀爬电塔,嘲笑远处的蜡烛
还会在电线上跟留鸟啁啾
如果我不上寄宿小学
不得不离开这里
我会是个很好的双杠选手
我在水厂小学过得也很习惯
课间操就是拧水龙头
排下暗管,又突然冒出地面
我们沿着水管进行长征
推本溯源
看到绿河和蓝湖就感到恐惧
我闻不惯鱼腥和草气
对余氯爱戴极了
毕业后我上了煤气中学
我在课余时间不泄露试卷
不泄露煤气
我点燃心中的蓝色火苗,火力可调
初恋情人在另一爿的灶头上看我
我跟她同桌三年,持续加温
险些爆炸
还有一次,她阀门未闭
我险些中毒
由于我一直以来的沮丧心情
我顺利地考进了石油大学
专业是汽车尾气鉴定
毕业后成为了专业品气师
你常常会看到我躺在车轮底下
叼着排气管、志得意满地吸着
我离不开上述交代过的所有东西
虽然我充满沮丧
2013.10.18
小巫婆
你该戴满手镯在广场上跳舞
念湿草的经,蟋蟀的咒语
幡上写满看不懂的字
长长的小指甲内蘸着水
弹我鼻尖,我就苏醒。
我会醒来带你去往山洞
在无人的静寂中听响尾蛇的低吟
或来到树林,用藤做成吊床
漂浮在漫漫浓雾之上
一驶千年,来到彼岸——
那里
褐色的萝藦花迎接我俩的皮肤
白鸽嘀咕着夜晚
你的唇接近一颗谵语中的蓝莓
触它一下,它就安静。
最静的要数那颗低垂着的头
我枕在你怀里,停止摆动
时间吐出过往的沙子
慢慢地覆盖我们
再次沉睡,不愿苏醒。
2014.7.7
出发
你已熟睡。可我要趿双拖鞋赶路
每次鞋面向脚跟拍打一次之后
都会溅起浪花:我这黑暗的礁石
我这礁石上不肯睡去的海鸟
扑闪着翅膀。
守望这片海域,从黑到蓝
再到那片提前摆渡过来的绿岸
我看见你举着拖鞋挥手
在花岗岩码头,你踩着行李箱
你的眺望装满了我。
一辆早班车没把我载回家
我投下硬币像投票那样听话
拐过剧院就到达产房了
流产的海鸟,它扑闪过的翅膀
耷拉在礁石被冲垮掉的海面上。
2015.9.14
宁采臣
披书很久的书生,被一场雨
打得字迹难辨
这时需要晾干他的人,晾干他
留一处砚台上晃动的眼神
窗棂外枯树下落满荒草
风刨着月散落此地
她总是轻轻地用指尖赶路
走在他的衣冠上、衾枕上
能穿透墙来到他够不到的地方
能对门槛视若无睹,却也不被绊倒
书生醒来实际是睡了
她爱在他睡了的时候让他醒一醒
点一盏烛灯只照出一张影子
吹灭一豆星火温暖两双手
手叠着手背,书叠着书
瓦叠着瓦
从很远的天上望着这间屋子
不知谁在望,失意的人总爱望一望
这一望就是几百年
望见他在挑灯芯,她在愁灯油
2016.4.16
三伏天
夏天适宜打盹,竹篙一半在水里
一半斜靠在船上
鸬鹚耸搭着的脑袋低于荷花
低于伸出风铃的檐角的人家
青花瓷色的围兜,围着八仙桌上的一壶茶
落单者应慢呷。你应看着她的素手
在河边拍打衣裳
看她撩一撩鬓发
你应在石板街上踟蹰
薄如蝉翼的风飞过三座石桥
煎臭豆腐干的炉子在正午熄灭
只有一条黄狗贴着墙根回家
2017.7.8
点
执着于一点,像蚊子的飞翔那样轻
轻到你不知道我来过
轻到我已欺负过你,带给你痒
一点可以观察到的红
一点可以触摸到的疱
你胡乱地拍手,不是出于赞美
你燃香,不是出于祭奠或熏陶
你隔着一层纱,不是出于羞涩及矜持
你开灯,确实为了找到我
你终于熟悉了你自己的房间
房间熟悉了窗缝外的世界
世界上我只是一只那么小的蚊子
那么讨厌,在你耳畔回旋
2020.3.30
博尔赫斯的马黛茶
他觉得卑微,捧着马黛茶
往数里外的电车站赶去
巴别图书馆离得很远
肯定是赶不到的
但能赶上布宜若斯艾利斯的蓝楹花
和母亲
他被磕伤的脑袋是他厌恶的足球
颠簸在玫瑰色街角和虚构之间
窗玻璃是最容易被打碎的
因为它澄净、沾染灰尘、活得不立体
接着是门框
门框是被人类设定了的东西,低头才能过去
他在凑近瞅着你分岔的八字胡
那两条短短的黑色小径
止于语言之前、花园之后
茶壶在快活的人们手中传递
总有一次失手,被失明的人打翻
顺手打翻了这座城市
2021.6.26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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