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土文献》|张传官:汉简《苍颉篇》释读举隅

汉简《苍颉篇》释读举隅

张传官

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

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协同创新中心

摘要与关键词

摘要:本文以汉简《苍颉篇》的释读为中心,通过旧有材料的新释字、后出材料提供新释读、据后出材料辨析诸家异说三个方面共五个例子的讨论,考察在新材料层出不穷的背景下对旧有材料进行新释读需要注意的一些问题,认为汉简(尤其是旧有材料)文字释读的突破点在于更为细致地分析字形和充分利用后出材料提供的新信息。本文所举例证的结论如下:《阜苍》C032 C033之“戠”实为“周”字;居延汉简282.1未释首字从“阜(阝)”,很可能是“陛”字;《水苍》C092之“秃央”当读为“秀英”;肯定《水苍》C047“胫”之释读;据新见削杮补证《敦煌汉简》639C“筭”之释读。

关键词:汉简 《苍颉篇》 旧有材料 后出材料 新释读

正文

20世纪以来陆续出土、公布的汉简《苍颉篇》,或集中或零散,或习字或抄本,已有十余宗之多;而经过绵延一个多世纪的研究,相关论著可谓丰富多彩、成就显著。然而由于《苍颉篇》体例复杂、句式多样、文辞古奥、辞例有限等原因,汉简《苍颉篇》的释文还远称不上准确和完备:有的简文长久以来未得确释,有的释读则众说纷纭,留下了一些遗憾。本文结合出土汉简《苍颉篇》字词释读的一些例子,谈谈进一步释读旧有材料的相关问题。请方家批评指正。[1]
一、旧有材料的新释字
有的汉简《苍颉篇》公布已久,经过学者的长期研究,似乎已经题无剩义。然而,由于文字残损或图版模糊等原因,部分简文的释读还可以更加精确:一方面,通过更为细致地分析、比对字形,落实所有笔画,可以纠正前人的误释;另一方面,根据新技术条件下拍摄、扫描或制作的新图版(例如红外线图版、高清彩照等)可以对以往的缺释简文进行补释。下面各举一例。
汉简《苍颉篇》有“游敖周章”一句,见于《敦煌汉简》[2]1836、《北苍》049等。《阜苍》C032 C033[3]则作“游敖戠章”,《阜苍》谓:
戠章,通作“周章”,双声连绵字。戠、周,上古皆端母,戠为职部字,周为幽部字,音近可通。周章,《文选·九歌》李善注:“周章犹周流也。”《吴都赋》李注又说:“周章谓章皇周流也。”按,当以“周流”为是,谓有“章皇”义,或系受《吴都赋》上下文辞义影响。
似已对异文做了很好的沟通和解释,目前似亦未见任何异议。按所谓“戠”字实际上是一个误释。该字尚存如下残笔:
《阜苍》摹本作

,两相对比,摹本明显是错误的,不可据。从图版上看,该字左侧与“戈”的写法不合:其横笔未向右突出,又缺少“戈”的撇笔。笔者认为该字实际上就是“周”字:其中下方的

即“口”之残笔,而中部的

即“周”中部两横笔之残,

即“周”右侧

形笔画之残。“周”之右侧竖笔的写法,根据其下端收笔方向的不同,可大致分为三类:一是向左弯曲,以近于撇笔的方式内收或直接写成竖钩,一是保留竖笔垂直向下,这两类都比较常见;[4]另一类则是向右弯曲,以近于捺笔甚至竖折的方式斜出,这类写法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并不影响文字构形或读者辨识;而且这种写法亦不乏其例,张家山汉简中就有如下“周”字:[5]

《算数书》146 

《算数书》149

其中《算数书》149右侧一笔的写法与上引残字如出一辙,可资对照;而且张家山汉简与阜阳汉简皆为西汉早期的文字资料,时代亦比较接近,亦可佐证。这类写法的“周”在汉代铜器、碑刻、玺印等其他载体的文字中亦不少见。[6]至于其右侧之黑点,笔者认为并非笔画,而是简面的污痕。这种容易被误认为笔画的泐痕在《阜苍》中所在多有,即以此简为例,此字与上字“敖”所在简面作:
二字之间的黑块显然不是残笔,而是污痕。
通过上文的改释可知,目前所见的汉简《苍颉篇》中,“周章”之“周”事实上并没有写作“戠”的异文。阜阳汉简《苍颉篇》公布于1983年,当时此简只有释文和摹本,学界当然无由改释;不过2005年出版的《中国简牍集成》第十四册已公布了此简较为清晰的图版(即本文所据者),可惜至今似未见学界对这一流传了十五年的错误“异文”进行纠正。
居延汉简282.1为《苍颉篇》残简,抄有如下文句:

堂库府

此简首字,右半残去,诸家多释“

”,[7]或未释。[8]在以往的著录书中,此字图版皆模糊不清,残存的左旁难以辨识。[9]直到新的红外线图版的公布,其残存的笔画才变得比较清晰,作:[10]

不过,新图版公布至今,学界似仍未有进一步的释读,历史文物陈列馆制作小组依旧释此字为“

”。[11]按对比同简“府”字作

,可见该字左旁并非“人(亻)”旁。大概正是由于意识到这一点,中研院史语所简牍整理小组将此字录作全字不识的“□”。[12]这是审慎的做法。不过仔细辨识可以发现该字目前所存的残笔其实是“阜(阝)”旁,只是其起笔靠左并较长而已,这与该简文字的左侧笔画向左斜出较多(如上引“府”字撇笔)是一致的。而其竖笔与右侧类似于阿拉伯数字“3”形的笔画中间有一段因简面磨泐所导致的纵向空白处,从而使“阜(阝)”旁割裂成两部分,不易辨识。

《北苍》055有如下文句:
屏圂庐庑,亭庉陛堂。库府廥廄,囷窖廪仓。
其中的部分文句正可与居延汉简282.1对照;上引残字对应的是“陛”字,其右旁虽完全残去,难以确认,但左旁既然是“阜(阝)”,该字就很可能也是“陛”字。
二、后出材料提供新释读
《苍颉篇》体例特殊、文句艰深,再加上秦汉时期用字假借流行,因此篇中具体的词义句意往往不易索解。汉简《苍颉篇》中,有些文字虽然早已正确辨识出来,但它们所表示的词却难以确定;而后出的《苍颉篇》材料有时候可以为以往的释读提供新的线索,有助于推进对所在文句的理解。下面举一个例子加以说明。
《水苍》C092为如下文句:
……秃央,文文若若麋鹿熊。【《水苍》C092】
此简曾由张存良先生《水泉子汉简七言本〈苍颉篇〉蠡测》[13]公布其彩色图版(暂编号034),但该文未释;简文最早由胡平生先生释出,释文和断句如上引文。[14]《水苍》第226页释文亦同胡先生说,据之将相应的四言本文句复原为“文文若若”,并谓“‘秃央’或通‘痜疡’,头疮结痂之类也”,然其说恐不可从。
《北苍》064有如下文句:
荣叶莠英。麋鹿熊罴。【《北苍》064】
周飞先生最早将之与《水苍》C092进行对应,并将《水苍》C092简文断作“秃央文文若若,麋鹿熊”,认为“若”为七言本韵脚所在。[15]其说甚是。从中可以看出“秃央”对应的当是“莠英”,但关于这两组异文,前人似皆无说。按“英”从“央”声,二字通假自无问题。“秃”与“莠”这一对异文则需略加辨析。
关于“秃”与“秀”的关系,段玉裁曾指出二者古音相近,古本一字,并将《说文解字》“秀”的篆文由从“禾”从“乃”改为从“禾”从“人”之“秂”。[16]此说为睡虎地秦简等出土文字资料所证实,学者亦多有补证。[17]今综合前人的研究成果,略参己见,大致梳理如下。
“秀/秃”(字形应该是写作“秂”,例如《殷周金文集成》2280

所从。字与写作“秂”的“年”不是一字,只是同形关系[18])早期同时表示{秀}和{秃}这两个词,当时还没有分化成两个字;后来分化成两个字来分别表示这两个词,这一分化是通过“秂”的字形变化来实现的:一类变成下从“乃”、“弓”(二者形近易混)甚至更为表意的“引”等来表示{秀},最终固定为“秀”这个字形,这种变化与“光”字下部“人”形的相关变化是平行的;另一类则继续沿用字形“秂”表示{秃},最终固定为“禿”这个字形(其下之“儿”其实就是“人”的变形。其后“禿”又演变成“秃”,成为后世简化字的来源)。

关于“秀”“秃”二字分化的时间,段玉裁认为“殆小篆始分之”,基本不误(就当时的资料而言,可以说是卓识)。不过,石鼓文和包山楚简的从“乃”之“秀”则将开始分化的时间提早到春秋战国时期。在秦系文字中,这种分化更成为有意识的行为,如前人多已引用过的睡虎地秦简《日书》的如下“秀”字:[19]

甲种简13正贰

乙种简13 

乙种简25壹 

甲种简27正壹

又如天水放马滩秦简《日书》乙种简155的如下“秀”字:[20]

这些写法已经呈现出多种面貌,这可能是分化尚未定型时的一种反映。从目前所见的出土文字资料来看,这种分化经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至汉代时期,在独体字中应该已经基本分化完成,二者的区别已经比较明显:“秀”下从“弓”或从“乃”(从“引”的写法似已不再使用),而“秃”下从“人”;而在合体字中,作为偏旁的“秀”则还保留著作“秂”的形体,这正体现了古代文字发展演变过程中独体字的变化比该字形作为偏旁时的变化快这一规律。有的学者认为这类文字所从相关偏旁为“秃”。严格说来,这种表述并不准确,因为这类偏旁其实是保留旧字形的“秀”旁,并非后来的“秃”。称之为从“秃”容易引起歧义,还不如称之为从“秂(秀)”。
根据上述情况我们可以对汉简《苍颉篇》的相关文字进行解释。按《水苍》C092所谓“秃”字作:
而《北苍》064“莠”字作:
汉简《苍颉篇》明确的“秃”字(辞例为“秃瘘”)作如下写法:

《水苍》C050

《北苍》050  

《敦煌汉简》2098 

《阜苍》C025

其中《北苍》064之“莠”字,“ee”先生读为“秀”,[21]则“秀英”与“荣叶”并列,文从句顺。《北苍》064之“莠”下所从可与前引尚未分化的“秂(秀)”字进行对比,与作为独体字的《北苍》050之“秃”并不同步。而上引《水苍》C092之字,与《水苍》050似几无二致,或可释为“秃”,视为未分化的“秀/秃”字的残留。不过比起其他“秃”字(尤其《水苍》C050之形),该字下部与“人”稍微有些不同,其末笔多了向上挑起的笔画,这一笔可能是由“秀”所从之“引”的末笔演变而来(参照上引天水放马滩秦简的字形。《水苍》C050“秃”字这一笔则在似有似无之间,结合上引字形和此简的彩色照片,[22]从简的边缘来看,此字很可能没有向上的这一笔),字似可径释为“秀”。即便将此字认定为“秃”,也可以直接读为“秀”。总之《水苍》C092之“秃央”,当释读为“秀英”。
此外,《水苍》C108为如下文句:
……□荣叶……【《水苍》C108】
据上引《北苍》064,此简当可与《水苍》C092编联甚至拼合。二者能否直接拼合,还需要等待《水苍》相关图版公布之后才能进一步检验。
至于“文文若若”,当为对四言本“荣叶秀英”的补充或解释;不过从水泉子汉简《苍颉篇》为七言本来看,“文文若若”中似当有一字为衍文。按“若若”古或训长而下垂貌,如《汉书·佞幸传·石显》:“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绶若若邪!”颜师古注:“若若,长貌。”或训众多而杂乱,如《列子·力命》:“今昏昏昧昧,纷纷若若,随所为,随所不为。”皆可修饰四言本此句。而“文文”之故训似皆与文义不合,然则此处当衍一“文”字。“文”古可训色彩交错,则“文若若”可指“荣叶”与“秀英”众多而异彩。
三、据后出材料辨析诸家异说

汉简《苍颉篇》部分文字的释读异说并存,未能形成共识;由于图版不清、认识有别,有的正确说法一直得不到研究者的认可;甚至不同的说法还屡经反复,此消彼长。后出的《苍颉篇》材料可以为旧说的取舍提供新的证据,为其中的正确说法进行有效的补充。
先来看一个比较直接的例子。张存良先生《水泉子汉简七言本〈苍颉篇〉蠡测》[23]一文所附图版的暂编号003中有如下一字:
该文阙释作“

”,胡平生先生写作“(?)”,[24]刘钊先生释为“胫”,[25]赵宁先生赞同其说;[26]《水苍》第159—161页则将该字释为“𦙤”,括注为“肫”,并据《说文》段注所引《史记》、《汉书》及其注文认为“肫”、“准”通假,指“面颊”。可见对此字的释读尚有分歧。不过,《水苍》C047公布了上述暂编号003的比较清晰的黑白图版,可以为消除误说提供一锤定音的证据。其中上引简文作:

此字笔画清晰可辨,对比《水苍》C037“径”字作

,可见该字右旁就是“巠”,此字毫无疑问就是“胫”,刘钊先生之释至确。

再来看一个比较繁复的例子。英国国家图书馆藏斯坦因所获未刊汉文简牍有如下一枚编号为1839的削杮:
简上的文字,汪涛、胡平生、吴芳思三位先生释为“……〔笥〕

胆(?)□……”[27]张存良、巨虹两位先生释为“……〔笥〕

(臀?)……”[28]按二家释文多误。《敦煌汉简》639ABCD为一枚抄录有三十例单姓单名的四棱觚,[29]学界或认为其内容属于《苍颉篇》“曰书人名姓”部分。[30]其中《敦煌汉简》639C有“唐筭耿

”一句,[31]将上引削杮与此句对照,可知其残存文字正对应其中的“筭耿

”三字,当据以改释。[32]

笔者要着重讨论的是其中的“筭”字。《敦煌汉简》639C该字作

(下文以“△1”代替),前人多释为“美”;孙涛先生将汉简“筭”和“美”的写法各自细致地分为五类,在此基础上将△1改释为“筭”,并谓:

“筭”字A、B、C、D类和“美”字“甲、乙、丙”类区别较明显,字形不相混,但是“筭”字E类和“美”字“丁、戊”两类就出现字形相近的情况,尤其是在明显草化的形体中,“艸”和“羊字头”是很难分别的。因此,从字形混同来看,“筭”和“美”确实存在由于草化原因而字形相同的可能性,也就是“美”与“筭”的草化字形可能近似或者同形。而我们知道简639为敦煌马圈湾汉简,该批简牍草书字形很普遍,因此该简是否会受到当时草化的影响,是值得考虑的问题。不过综合现有材料来看,简639的文字皆为较规整的隶书,文字没有草化字形的笔划牵连等现象而且尤其是有江陵凤凰山以及北大汉简中的相对规整隶书“筭”字作为有力证据,我们认为将“△”改释为“筭”是合适的。[33]
近来白军鹏先生则认为释“美”或“筭”从字形上看皆无问题,但由于两汉文献中没有以“美”或“筭”为人名的例子,因此根据下列“癸”的写法将△1改释为“癸”:

居延新简EPT58:100 

居延汉简14.25

居延汉简232.9

敦煌汉简557

白先生认为这些字形均与△1相近,并谓:
而“癸”上之“癶”形作“艹”在汉简中亦有其例。居延汉简9.1为《苍颉篇》第五章内容,其中一句作“发传约载”,“发”字作

,上部所从即作“艹”形。再如,居延汉简139.13“登”字作

,亦将上部所从之“癶”变为“艹”形。因此,我们认为所谓的“唐美”当为“唐癸”。这样,不仅字形上与汉简中“癸”字相合,亦与汉人命名习惯相符。[34]

按如果孤立地看△1的形体,释“美”、“筭”或“癸”似乎皆有可能。不过,上引削杮正为辨析上述诸说提供了新的证据。该削杮上与△1对应之字作

(下文以“△2”代替),虽仅存残字,却有两处值得重视的地方:首先,其左上方作

,这显然是“竹”旁的左部残笔,与孙涛先生文中“筭”之A、B、C三类写法的上部相合;而无论是“美”还是“癸”,汉代文字中皆无上部从“竹”的写法。其次,△2之中部明显尚有四笔横笔,这与孙涛先生文中“筭”之A、B两类写法的中部相合,而与“美”或“癸”除去上部“艹”形或“䒑”形之后一般或最多只有三横笔(少则仅存二横笔)不同。[35]因此,结合△1和△2来看,该字只能是孙先生所释之“筭”,而不是“美”或“癸”。

至于两汉未见以“筭”为人名这一点,恐怕并不能作为此处释读的反证。一方面,未见其例不代表没有其例,这是方法论上“说无难”的问题。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则是,由于字数和辞例的限制,以及先秦秦汉用字假借的盛行,单字名的取义(亦即所表达之词)其实是很难确定的。除了比较明显者外,大量的单字名的取义往往很难落实。即以“筭”为例,作为人名,其取义的考察也并非毫无线索或可能。先秦秦汉玺印有如下以“篡”为名者:
泠篡(《知还印馆藏古印》[36]91。秦印)
亓(篡)之印(《鸭雄绿斋藏中国古玺印精选》[37]305)
又有以“巽”或“巽”声字为单字名者:
贾巽(《续齐鲁古印攈》[38]第15页)
公孙巽(《湖南省博物馆藏古玺印集》[39]第028号)
任巽印信(《汉铜印丛》[40]第76页;《汉铜印原》[41]第148页;《秦汉印统》[42]卷五第45页)

(《古玺汇编》[43]第0575号)

范选(《古玺汇编》第2167号;《续齐鲁古印攈》第35页)
殷选印信(《古鉨印精品集成》[44]第628页;《汉晋南北朝印风》(下)[45]第057页;《赫连泉馆古印存》[46]第141页)
公孙僎忏(信)鉨(玺)(《洛泉轩集古玺印选萃》[47]第180号)
按“筭”常可与“算”声字(“筭”与“算”古多通用。“篡”从“算”声)、

声字相通,[48]因此“筭”自然可以读为上述诸人名用字(读为“篡”可能性更大);但正如前文所述各种条件的限制,其取义究竟该以何为准,殊难断定(当然,这不是说“筭”不可以假借为其他字,更不是说作为人名的“筭”不能如字读)。[49]因此,先秦秦汉时期,某字能否作为单字名,由于其取义难断,实际上与人名释字关系不大:有其例可作补充证据,无其例亦难说必非,至少不能作为释字的反证。换句话说,许多单字名在辞例上的价值其实并不大,其释读的关键还是文字的形体而不是取义。

结语

通过上述三个方面、五个例子的讨论,我们可以发现,汉简《苍颉篇》的释读还不够精细、准确,仍存在不少问题。汉简文字释读的难度可能主要不在于字形多么繁复、辨识难度有多大,而在于能否更为细致地分析、比较字形,能否将一笔一画一一落到实处(对残字或模糊字形来说尤其如此)。[50]对旧有材料的重新释读,是其中的重点之一,也是突破点之一。同时,在新资料层出不穷的情况下,也需要重视充分利用新资料(包括旧材料的新图版)提供的新信息对旧有材料进行新的细致的重新审视。

附记:本文初稿曾蒙刘钊师、魏宜辉先生审阅指正,谨致谢忱。唯文责自负。
2020年4月1日初稿
2020年6月15日修改
看校追记:“敢告可于”先生亦将《水苍》C108与《水苍》C092相编联,并将《水苍》092相关简文引作“秃〈秀〉央(英)文{文}若若”,请参看敢告可于《新见〈苍颉篇〉考释、校对与章序研究》,http://www.gwz.fudan.edu.cn/Web/Show/4616,2020年8月16日。
2020年10月16日

注释

[1]本文据以引用的《苍颉篇》资料主要包括如下著作:阜阳汉简整理组:《阜阳汉简〈苍颉篇〉》,《文物》1983年第2期,第24—34页;初师宾等主编:《中国简牍集成》〔标注本〕,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14册“图版选(卷下)”第295—313页,第18册“河北省 安徽省(上)卷”第1655—1674页(下文合称此二书相关图版和释文为“《阜苍》”。其中,《阜苍》的编号和释文注释与《阜阳汉简〈苍颉篇〉》大同小异,本文据后出者)。张存良:《水泉子汉简〈苍颉篇〉整理与研究》,兰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指导教师:伏俊琏教授),2015年6月(下文简称为“《水苍》”)。北京大学出土文献研究所编:《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下文简称为“《北苍》”)。本文所引录的汉简《苍颉篇》释文多据原著,并根据学者后出正确意见校改,除必要之处外,不再一一注明。为便于排版,本文也不尽采用原书的符号,而统一用“〔 〕”表示据残字补释的文字,用“……”表示数字不详的缺文。

[2]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敦煌汉简》,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

[3]需要说明的是,前引《中国简牍集成》第14册“图版选(卷下)”中,C32的图版实为《阜阳汉简〈苍颉篇〉》编号C032与C033所对应的两支残简拼合而成,“图版选”中则不再有编号C33的图版。

[4]参看佐野光一编:《木简字典》,东京:雄山阁,昭和六十年(1985年),第152—153页;《汉语大字典》字形组编:《秦汉魏晋篆隶字形表》,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85年,第88—89页。

[5]邱玉婷:《张家山汉简文字编》,复旦大学硕士学位论文(指导教师:刘钊教授),2015年6月,卷二,第78页。

[6]参看徐正考、肖攀编著:《汉代文字编》,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年,第203—205页;臧克和主编:《汉魏六朝隋唐五代字形表》,广州:南方日报出版社,2011年,第291—292页。

[7]劳榦:《居延汉简释文》,《居延汉简·考释之部》,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0年;劳榦:《居延汉简考证》,《居延汉简·考释之部》,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0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居延汉简甲乙编》(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谢桂华、李均明、朱国炤:《居延汉简释文合校》,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年;中国简牍集成编辑委员会编:《中国简牍集成〔标注本〕》(第七册),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1年。

[8]薛英群:《居延汉简通论》,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523—524页。

[9]劳榦:《居延汉简·图版之部》,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57年,第262页;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居延汉简甲乙编》(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乙编图版贰壹叁。

[10]“历史文物陈列馆”制作小组编:《小学之道:从汉简看汉代识字教育》,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2013年,第11页;“中研院”史语所简牍整理小组编:《居延汉简〔参〕》,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2016年。本文字形据后者。

[11]“历史文物陈列馆”制作小组编:《小学之道:从汉简看汉代识字教育,第11页。

[12]简牍整理小组编:《居延汉简〔参〕》。

[13]张存良:《水泉子汉简七言本〈苍颉篇〉蠡测》,《出土文献研究》第9辑,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60—75页。后发布于简帛网,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213,2010年1月29日。

[14]胡平生:《读水泉子汉简七言本〈苍颉篇〉》,http://www.gwz.fudan.edu.cn/Web/Show/1064,2010年1月21日。后收入胡平生:《胡平生简牍文物论稿》,上海:中西书局,2012年,第42—51页。此文为下列二文的合并修改版:胡平生:《读水泉子汉简七言本〈苍颉篇〉》,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204,2010年1月17日;胡平生:《读水泉子汉简七言本〈苍颉篇〉之二》,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208,2010年1月21日。

[15]周飞:《〈苍颉篇〉综合研究》,博士学位论文,清华大学,2017年,第158页。

[16]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影印本,第320、407页。

[17]关于“秀”与“秃”以及“秀”与“

”、“穗”等字的关系,请参看白于蓝:《释“褎”——兼谈“秀”、“

”一字分化》,《中国古文字研究》第1辑,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348—352页;又见白于蓝:《拾遗录——出土文献研究》,北京:科学出版社,2017年,第279—284页。李学勤主编:《字源》,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632、761页。季旭昇:《说文新证》,台北:艺文印书馆,2014年,第572页。郭永秉:《关于“穗、秀”问题致白于蓝教授》,古文字微刊(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官方公众号),2016年4月8日。张世超:《“

”、“秀”形音义新探》,《古文字研究(第28辑)》,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510—513页。邬可晶:《释“穗”》,《文字·文献·文明》,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1—10页。

[18]此例蒙魏宜辉先生提示,谨致谢忱(2020年6月21日)。

[19]方勇编著:《秦简牍文字编》,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09页。

[20]王辉主编:《秦文字编》,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第1110页。另参看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天水放马滩秦简》,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32页图版二四;孙占宇:《天水放马滩秦简集释》,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36页。

[21]见抱小:《北大汉简〈苍颉篇〉校笺(一)》,http://www.gwz.fudan.edu.cn/Web/Show/2644,学者评论第9楼,2015年11月17日。

[22]张存良、吴荭:《水泉子汉简初识》,《文物》2009年第10期,封二:2。

[23]张存良:《水泉子汉简七言本〈苍颉篇〉蠡测》,《出土文献研究》第9辑,第60—75页。

[24]胡平生:《读水泉子汉简七言本〈苍颉篇〉》。按据该释文体例,疑“(?)”前有漏排一字。

[25]程少轩记录整理:《水泉子简〈苍颉篇〉讨论记录》,http://www.gwz.fudan.edu.cn/Web/Show/1058,2010年1月17日。

[26]赵宁:《散见汉晋简牍的搜集与整理》,硕士学位论文,吉林大学,2014年,第403页。

[27]汪涛、胡平生、吴芳思(胡平生执笔):《〈英国国家图书馆藏斯坦因所获未刊汉文简牍〉补遗释文》,《出土文献研究》第15辑,上海:中西书局,2016年,第320—329页。

[28]张存良、巨虹:《英国国家图书馆藏斯坦因所获汉文简牍未刊部分》,《文物》2016年第6期,第75—79页。

[29]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敦煌汉简》,图版壹叁捌、释文第243页。张德芳:《敦煌马圈湾汉简集释》,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280页;

[30]按此说目前还难以断定,不过根据其内容、句式以及与英国国家图书馆藏《苍颉篇》削杮同出者亦有相关简文(如本文所引)等情况来看,这些内容属于《苍颉篇》这一系统的蒙书是无疑的,参看嘉峪关文保所:《玉门花海汉代烽燧遗址出土的简牍》,甘肃省文物工作队、甘肃省博物馆编:《汉简研究文集》,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24—25页;胡平生:《汉简〈苍颉篇〉新资料的研究》,《简帛研究》第2辑,北京:法律出版社,1996年,第341—345页。本文暂从旧说,将这一部分纳入讨论范围。

[31]关于此四棱觚的释读意见,参看张传官:《汉简〈苍颉篇〉人名校正二则》,《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第8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279—288页。

[32]按上引二家释文中,前者末尾“□”之所在似无笔画,当据后者释文,删去此“□”。关于《敦煌汉简》639C的“

”字,孙涛先生已指出“

”属元部,“跟最后两句的押韵情况是相同的”(孙涛:《敦煌马圈湾汉简〈苍颉篇〉中的人名用字“筭”》,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2912,2017年10月7日)。笔者亦曾谓:“此处为韵脚,‘

’正可押元部韵;而‘

’为鱼部字,于韵不合。”〔张传官:《汉简〈苍颉篇〉人名校正二则》,《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第8辑,第279—288页。〕因此,削杮“

”之释读是不准确的。

[33]孙涛:《敦煌马圈湾汉简〈苍颉篇〉中的人名用字“筭”》,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2912,

2017年10月7日。

[34]白军鹏:《读〈苍颉篇〉及相关文献札记(二则)》,中国文字学会第十届年会论文,河南郑州,2019年10月,第2—3页。

[35]除孙涛、白军鹏二文所引者外,另参看佐野光一编:《木简字典》,第582页、第556页,第512页;《汉语大字典》字形组编:《秦汉魏晋篆隶字形表》,第244页、300页、1055页。

[36]李青编订、施谢捷释文:《知还印馆藏古印》,平湖:平湖玺印篆刻博物馆钤印本,2020年。

[37]菅原石庐编著:《鸭雄绿斋藏中国古玺印精选》,大阪:アートライフ社(美术生活社),2004年。

[38]郭裕之藏集:《续齐鲁古印攈》,上海:上海书店,1989年。

[39]湖南省博物馆编:《湖南省博物馆藏古玺印集》,上海:上海书店,1991年。

[40]汪启淑集印、徐敦德释文:《汉铜印丛》,上海:西泠印社,1998年。

[41]汪启淑编:《汉铜印原》,杭州:西泠印社,1996年。

[42]罗王常编:《秦汉印统》,新都吴氏树滋堂刊朱印本,明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

[43]故宫博物院编:《古玺汇编》,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年。

[44]庄新兴编:《古鉨印精品集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

[45]庄新兴主编:《汉晋南北朝印风》,重庆:重庆出版社,1999年。

[46]罗振玉编:《赫连泉馆古印存》,上海:上海书店,1988年。

[47]施谢捷、王凯、王俊亚编著:《洛泉轩集古玺印选萃》,京都:艺文书院,2017年。

[48]参看张儒、刘毓庆:《汉字通用声素研究》,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706—707、955页;白于蓝编著:《简帛古书通假字大系》,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202、1331页。

[49]此外,秦印有单字印“算”,属于私印(许雄志主编:《秦代印风》,重庆:重庆出版社,1999年,第122页);但此私印究竟是单姓印(汉印有“算利国印”〔罗福颐主编:《汉印文字征补遗》,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年,卷五第1页〕,即以“算”为姓氏)还是单名印,难以确定。若是后者,则正可与此处人名“筭”对照。

[50]汉代文字辨识看似简单,实存不少“陷阱”,因而尤其需要重视落实到每一笔。这一认识近年曾多次受教于陈剑先生,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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