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陇右见风尘(7.2)
由于经验老到,人数也多,因此商队决定不绕道西州,而是径直去罗布泊,然后沿罗布泊北岸去焉耆镇。罗布泊位于塔里木盆地东部,乃塔里木盆地的最低处,塔里木河、孔雀河、车尔臣河、疏勒河等汇集于此。史书记载,汉代罗布泊“广袤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因此学者猜测它“潜行地下,南也积石为中国河也”。这种误认罗布泊为黄河上源之观点,由先秦至清末,流传了两千多年。但东汉以后,随着丝绸之路之繁荣,塔里木河两岸人口激增,再加上罗布泊西北侧的楼兰古国之崛起,罗布泊湖水不敷所用,日渐干涸。到唐时,楼兰国与其北方之高昌国已不复存在。
进入罗布泊一带后,商队老板都显然有些紧张,跑前跑后去照看商队,告诫大家别浪费水粮。马老板又对楚、叶二人道:“两位,你们最好夹在队伍中间,这里万一掉队,可真不是耍的。”两人虽有点嫌他罗嗦,但知他是好意,因此一一照办,主动行走在商队中间。一路走去,只见大片大片的戈壁,都是硬邦邦的盐碱地。偶尔有一片小水源,一些生命力顽强的灌木与一些野草环绕而生。没有飞禽,也没有走兽,唯有商队在这里艰难而坚强地行进。
商队行进了约两个时辰,已经人困马乏,初秋的高温仍旧令人难耐,更何况是在这荒滩戈壁。马老板命令大家全体下马,减轻马匹的负担,又鼓励商队道:“大家加把劲,这里不是歇息的地方,一停下来非要中暑不可,前面有个大一点的绿洲,我们去那休息。”商队里都是年轻力壮的伙计,跟着马老板等已经很久了,都知道马老板的脾气,也信得过马老板的经验,因此虽然热得不行,但谁都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而楚天墀与叶青因为内力深厚,虽然经验严重缺乏,但也足以支撑。
终于到了马老板说的绿洲营地,商队走入时,发现已经有另一个不小的商队先期到达。马老板见那商队约有三十余人,但带的货物不多,动了疑心,于是和几个合伙人商量道:“我看不对劲,要不不休息了,赶下一个营地。”但这时商队伙计们已累得精疲力尽,纷纷要求休息。马老板见伙计们都坐下来不走了,没有办法,只好静观其变。
这边刚坐下地,那边商队走过来一蓝衣人,他很快便看出马老板是这个商队的首领,于是走近马老板道:“这位老板,面生得很,一向在哪里发财?”马老板赶紧站起身道:“兄弟在这条道上跑了十多年,也就混口饭吃,谈不上发财。”又反问道:“却不知老哥从哪里来?”那人也不回答,道:“老板在这条道上跑了十多年,看来是做大买卖的了,借点钱给兄弟使使。”话音刚落,突然快步上前,伸手直点马老板胸前膻中穴。马老板一直就在防备他,因此侧身偏过。那人原也不指望一招就能制住马老板,见他偏过,便改用擒拿手。马老板急忙后退,喊道:“大家小心。”两人这一交上手,双方队伍就都站了起来。
马老板边与那人拆招,边指挥道:“老张,护好马匹,别被对方算计。”合伙的张老板答应道:“老马放心。”然后招呼大家道:“他们是冒充的马贼,大家抄家伙,干他娘的。”楚天墀与叶青不意出现如此变故,都觉好笑。楚天墀道:“青妹,我俩去助马老板他们一臂之力。”叶青答应道:“嗯,正好舒展下筋骨。”二人边说边观察,见马老板暂时还可支持,于是双双一声清叱,冲入战团,拔出张天师送的正一剑,手中发力,长剑抖起数朵剑花,分取前后左右。
楚天墀与叶青虽从小练就一身功夫,但除在鄱阳湖上施展过一次内功外,倒从未施展过剑术,这时遇此良机,若非商队要紧,实在是想多卖弄一下。马贼除了几个首领,本领都很平常,因此楚、叶二人过处,当者披靡,纷纷被他用剑尖点了穴道。那蓝衣人正与马老板拆招,本来已占上风。这时忽见对方阵中两个年轻人如旋风般把自己的手下都点住了穴道,只剩下四个好手还在支撑,大吃一惊,于是唿哨一声,喊道:“风紧,都靠拢来。”楚、叶二人本来就怕马贼首领分散了不好处理,这时乐得让他们停手靠在一起。
马老板本来以为这次商队要糟糕了,忽见蓝衣马贼扔下自己,他一看形势,但见对方大部分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而那两个看似文弱的少年男女,正站在商队前面,挡着剩下的马贼。马老板暗叫一声“惭愧”,走上前来,向二人改称呼道:“两位少侠,好俊的功夫,我老马原先有眼不识啊。”楚天墀客道:“马老板,我夫妻二人得你收容,无以为报,这几个马贼,就替你们打发了吧。”然后又对叶青道:“青妹,这次就让给我,下次有机会再让给你。”叶青呵呵一笑,道:“也罢,反正也没什么可玩的。”
那边的蓝衣马贼见楚、叶二人浑不把自己当回事,只气得七窍生烟,大喝一声道:“兄弟们,并肩子上。”这边马老板也喊道:“大家来帮忙。”楚天墀笑道:“马老板,你们护着马匹就行。”蓝衣人“哼”的一声,拔出一把缅刀,一个箭步直冲上来。楚天墀等他近身,突然展开盘龙绕步,在刻不容缓间避了开去,左手起弹指之势,直往蓝衣马贼膻中穴探去。同时右手剑起穿云式,“叮当”数声,挡开了其他四个马贼的刀劈剑砍。那蓝衣马贼见楚天墀左手来势凶猛,来不及闪避,不及细想,只好把缅刀竖在胸前,只听得“叮”的一声,楚天墀的手指弹在了刀身。蓝衣马贼的刀身随即打在自己胸口,只震得热血翻腾。这还是楚天墀不想重伤他,只用了一成功力,因此竟没将他的缅刀震断。
这时叶青旁观战局,知道楚天墀打发这群马贼甚是易事,因此只当看耍把戏一样。却说楚天墀表演一样施展完一套正一剑法后,心道:“今日有机会得以施展全套剑法,叵耐对手太弱,罢了,打发了他们,免得马老板牵挂。”于是手上加紧攻势,身形速度也加快了许多。这一加快变化,马贼便无法抵抗,蓝衣马贼以下,三下五除二就全被点了穴道。楚天墀收起正一剑,对马老板道:“马老板,这些马贼如何处置?”马老板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并无损失,稍微惩戒一下就放他们而去吧。”楚天墀道:“既如此,我们休息够了就上路,让他们在此晒会太阳,半个时辰后自然解脱,不会伤他们的性命。”马老板道:“如此甚好。”
商队在一群被点了穴的马贼中休息了两炷香后,马老板起身喊道:“马力差不多也歇足了,起身了各位,今日再赶一个时辰,酉时正一定要赶到营地,否则半路起风就麻烦了。”于是众人上马,再行了一阵,但见日渐西斜,残阳的余辉洒在灰白色的戈壁上,凹凸不平的盐碱反射起道道金光,乱花了人眼。
终于到了下一个绿洲,马老板指挥商队扎营,并让出一个大帐篷给楚、叶二人,道:“两位少侠,逆旅之中,还请将就。”二人忙抱拳道谢道:“还要多谢马老板。”众人趁天还没全黑下来,匆匆吃过水和干粮。天一黑下来后,但见月光如水,繁星满天,清风吹动,一股盐碱味扑面而来。此处天清云淡,仰望可见银河一泻千里,众星朗列。
第二日商队继续赶路。约在辰时,突然起风。老马等叫声苦也,急忙吩咐商队围成一圈,马在最外面,人在中间,货在最里面。这时风越来越大,虽然被马匹挡住大半,但冲进来的风还是刮得人脸都生疼。老马等有经验的人都捂着头蹲着,楚天墀与叶青却从未见识过如此大风,大觉兴奋。俄而,风越来越大,还夹杂着沙砾,打在马背上“扑扑”作响,这时马也觉得难受,都蹲了下来,怎么也不肯走动,商队的伙计们于是都背靠马肚子而坐,手上牢牢地拽着系货袋的绳子。忽一人大叫一声,众人都听不见,却见他手上原来拿着的脸盆被风吹走。但见脸盆在半空中翻腾了几下后撞在地上,登时完全变了形。好在这一带经常刮大风,因此能吹动的小石块早没了,若非如此,众人只怕都有性命之忧。关于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一带的大风,当朝诗人岑参在《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一诗中写道:“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可见风力之大,风势之威。
众人正躲避着,忽见远处风柱缠卷,状如羊角,扶摇直上云霄。老马等大惊失色,知道是碰上了死亡龙卷风,而且此次看来风力不小。老马奋力高喊道:“有龙卷风,大家一看势头不对,就尽快逃命。”楚天墀与叶青久居江西,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龙卷风,见老马等已准备不顾一切地逃生,心中也不禁有些害怕。两人都想,若龙卷风真过来了,大家即便跑开,但脱离了马匹的阻挡与保护,出去也一样危险,不如趁它还没卷过来,把它引到一边去。两人对望一眼,于对方的心事已了然于胸。
只见楚天墀脱下长衫,又向身边的伙计要了一根约三丈长的绑货物的绳索,交给叶青。这时龙卷风已越来越近,整个商队都吓得人无血色,惊慌失措,但要痛下决心抛弃货物,却又有所不舍,因此都傻呆着。楚天墀和叶青见事情危急,齐声喝道:“走!”然后两人顶着强风飞身出了马圈,朝着龙卷风的中心奔去。众人都不知他们想干吗,想叫他们回来却被风吹得开不了口,只好拼命睁大眼睛来看个究竟。
奔到龙卷风中心一丈开外,两人只觉得风吹在身上就像钢针在扎一样生疼,而且还带着撕扯一般的旋力,但这时已顾不得这些。只见楚天墀上前数步,同时将全身的真气运往手上的长衫,然后疾速地飘移到风筒的左边,挥动长衫,与龙卷风之外侧相触。甫一接触,楚天墀登时觉得手上的长衫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要将自己往风筒里拽。他奋力相夺,但扯不动。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顺着长衫内旋之势奋力绕到风筒的后方,同时一伸手就抓住了叶青见机甩过来的绳索。原来叶青见楚天墀一步上前,她随之便来到龙卷风的右边。她与楚天墀配合之默契,天下无双,楚天墀刚挥出长衫,叶青便甩出了绳索,而楚天墀也在千钧一发之刻抓住了它。叶青吐气扬声,奋力回夺,将楚天墀拉了出来。
叶青与楚天墀互视一眼,都明白长衫太轻,用不上劲,无法将龙卷风前进的方向偏转。眼看着龙卷风离商队又近了一丈,楚天墀道:“青妹,逍遥游。”两人无暇细想,扔下绳索,都施展出无涯传授的逍遥游轻功,恰如两只大鸟,绕着风柱旋转,同时两人频繁地一起拍掌,打向风柱。那风柱却像是弹簧一样,在两人强劲的内家掌力之下稍稍变形,掌力一过,却又回复如初。这时风柱离商队又近了几丈,两人见空凭掌力不足以牵制龙卷风之走向,于是唿哨一声,回到商队中心,取出自己的帐篷。楚天墀道:“青妹,你我各扯一端,逆风柱的卷向而转,非要它偏离不可。”这时风柱中心离商队不足十丈,叶青也无暇回答,与楚天墀两人各执一端,运起十成内力,逆龙卷风而转。
龙卷风的中心风力实在太强,即便两人互相拉扯,都觉难以抗衡。但二人知道整个商队的生死存亡就在这转眼之间,因此虽然体内气血翻腾,全身内外都被强风拉扯得十分难受,但两人绝不想放弃。这时商队根本就忘记了自己,人人尽管难受,但都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他二人。眼见楚、叶二人绕着风柱转个不停,虽然大风,头上却白气蒸腾。楚天墀与叶青这时已将内力发挥至最高境界,二人也进入了浑然忘我之状态。但两人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强大的龙卷风在两人深厚的内力拉扯之下慢慢偏了方向。老马等商队眼见此景,都激动万分,张大了嘴来为他俩欢呼加油,但大风中什么也听不到。众人这时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紧张、担心,目不转睛地看着,眼见龙卷风偏离了商队中心,要从左侧卷过去,老马他们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终于龙卷风的中心风筒擦着商队左翼而去,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去,而楚天墀与叶青由于真气耗得太多,外加从未如此动用过,此时都已近虚脱,两人忙盘膝坐地,调理气息。老马和整个商队本想叫喊一番来庆祝死里逃生,但见楚、叶二人之状,都屏气敛声,不敢惊动。约莫半个时辰后,众人只见楚、叶二人头上渐有氤氲紫气,老马等老江湖都知道,他俩已渐入佳境。果然一炷香不到,楚天墀与叶青双双清啸一声,站起身来,朝众人呵呵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众人见两人恢复如初,都欢呼起来,纷纷上前道谢。
楚、叶二人虽已恢复精力,但想起适才之经历,都暗暗心惊,但觉大自然威力之大,实非人力所能抗衡。经此遭遇后,两人从此更加敬畏自然;同时也后怕起来,但觉自己稍显气盛,急于验证一身所学,才会行此险着。若商队指挥得当,自然也可免灾,不至如此冒险。
这一阵大风刮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开始减弱,待得风已不具威胁时,众人忙乱一阵后,收拾货物行李继续上路,第二日天黑前赶到了蒲昌海边。马老板等长嘘一口气,道:“这下好了,一路贴近海子,沿着走三天,就到楼兰废城了。”
此后一路平静,楚天墀与叶青等跟着商队,于三日后之酉时初进入了罗布泊西北、孔雀河道南岸十数里处之楼兰城。楼兰城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个荒凉戈壁上一个无人之堡垒,除商队外,死寂寂的再无他人。据《史记·大宛列传》与《汉书·西域传》记载,早在二世纪以前,楼兰就是西域著名的“城廓之国”。其东通敦煌,西北到焉耆、尉犁,西南到若羌、且末。
早在纪元前,古楼兰国属西域三十六国之一,且与汉朝关系密切。《汉书·西域传》记载:“鄯善国,本名楼兰,王治扦泥城,去阳关千六百里,去长安六千一百里。户千五百七十,口四万四千一百。”由于古楼兰地处汉朝与匈奴之间,因此夹在中间朝秦暮楚,巧妙地维持着其政治生命。古楼兰国曾一度辉煌,但后来由于楼兰人盲目滥砍乱伐,致使水土流失,风沙侵袭,从此河流改道,气候反常,瘟疫流行,水分减少,盐碱日积,最后造成王国之消亡。
到了西元400年,高僧法显西行取经,途经此地,在其《佛国记》记载曰:“(楼兰)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楼兰,这座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在辉煌了近五百年后,逐渐没有了人烟,其文化也消散于茫茫荒滩戈壁。
商队来到楼兰后,虽说没有可补给之处,但原来的城廓还断断续续地多有保存。老马吩咐伙计们依墙搭起帐篷,然后分发水和干粮。楚天墀与叶青小时听祖先生说起丝绸之路上的古楼兰国,当时十分神往,谁知今日亲身经历,却荒无人烟,不禁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