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的中医治疗思路
抑郁症是一类以情绪或心境低落为主要表现的疾病总称，伴有不同程度的认知和行为改变，可伴有精神病性症状，常会反复发作，可造成严重的社会功能损害。2019年发表的中国大陆精神障碍流行病学调查显示：抑郁症的年患病率为2.1%，终生患病率为3.4%。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全球疾病负担的研究，预计到2020年，抑郁症将成为仅次于心血管疾病的第二大疾病负担。
现代医学对于抑郁症的病因机制，还是围绕着单胺类神经递质，包括去甲肾上腺素(NE)能、五羟色胺(5-HT)能和多巴胺（DA）能神经递质。而中医认为，抑郁症属“郁病”的范畴。郁病初起，病变以气滞为主，常兼血瘀、化火、痰结、食滞等，多属实证。病久则易由实转虚，随其影响的脏腑及耗损气血阴阳的不同，而形成心、脾、肝、肾亏虚的不同病变。
接触中医之初，我也按传统中医辨证方法，从“肝气郁结”、“肝失疏泄”入手治疗抑郁症。常用方剂为逍遥丸、柴胡疏肝散加减，但这些方药对于大多数抑郁症患者，根本改善不了情绪低落、兴趣减退、乐趣减少三大核心症状，甚至有些患者越吃越不舒服，还是要靠西药来发挥作用，西药也难以减量。这下可给了初用中医的我当头一棒。后来才知道，这些疏肝类药物，都具有升发作用，如果肾精充足的，升发一下，没太大问题；如果肾精本来就不足，原料已经不够了，如果强行升发，患者就会更不舒服。
碰壁多了以后，我仔细研究抑郁症患者的脉象，绝大多数都是沉脉，不是左脉沉就是右脉沉，以尺脉沉为主，有些患者是左右两边都沉，还夹杂有部分弦脉、滑脉、涩脉、郁滞脉等。尺脉对应于肾，肾中藏有人体的根气、元气，那就说明，抑郁症要从肾来论治。后来也看到一些医家的观点，认为抑郁症的主要表现，诸如少动懒言、倦怠乏力、对周围事物不感兴趣、绝望感、自杀倾向、症状“晨重暮轻”等特征表现，很难用“肝气郁结”病机理论的传统认识予以解释。而认为肾虚为抑郁障碍的主要核心病机之一。
此后，治疗抑郁症，我就采用一些补肾的方剂来治疗。如丁德正老中医创立的补肝益气汤，方用黄芪、白术、熟地、山萸肉、酸枣仁、陈皮、香附、枳壳、柴胡、桂枝、炙甘草，此方补左路、升左路，能改善部分患者的抑郁症状，但难以改变肾脉沉弱的状况。又使用李可老创立的破格救心汤，方用龙骨、牡蛎、磁石、山萸肉、制附子、党参、干姜、炙甘草，此方能很快改善左尺虚的脉象，且让患者焦虑情绪减轻，但易于出现便秘或腹泻，有些患者会上火。长期服用，左关脉会出现弦滑、郁滞之象，会让人觉得头胀不适。如果原有脾胃虚弱者，右关尺会沉弱，患者就会出现便秘或腹泻。因为破格救心汤，整体作用方向是固下的，但不能在人体形成一个完整的圆运动，而且，攻邪的药物很少，对一气周流道路上的阻滞没办法清除，容易发生淤堵，一旦淤堵，就会出现上火的表现。
那个时候，我正好在学习扶阳医学。扶阳医学中，经常会用到附子填精法，就是附子、白术、炙甘草、生姜、茯苓、陈皮、淫羊藿、菟丝子、巴戟天、杜仲、肉桂。这个方主要补左脉，对于病情不太重的抑郁症还是有效的，加上黄芪和补骨脂还能补补右路的阳气。但这个方的缺陷在于对于病情更深重的抑郁症患者，力度不够，补得不够深，难以取得显效；攻邪透邪的药几乎没有，对于体内稍有淤堵的患者也容易加重淤堵，导致上火。到底用什么方剂来治疗？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时候，扶阳医学重点推介的另一个治法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虚劳综合法。这一个治疗大法，用四逆汤来顾护元气，用菟丝子和巴戟天补肾填精，再加上龙骨，牡蛎收敛固下，同时还使用桂枝从少阴透达少阳，加上天麻和酸枣仁，一方面温阳补血，另一方面填补心气。整体上，就能很好的把左路的脉相填补起来。这个方的右路，采用的是黄芪党参综合法，补气固肾运脾，右路也照顾到了。临床上疗效也很好，以左脉偏虚的抑郁症患者，服用此方后，症状和脉象都能很快改善，一般一个星期患者就情绪改善，睡眠好转。但此方还是补左路为主，对于右脉也虚损的患者，单纯吃此方反而会加重脾胃的不适，影响后续的服药依从性。
如何来填补右路？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几年时间。本人也是典型的脾肾阳虚证患者，右边三部脉长期都是沉弱无力的，稍微吃点白芍、山药都会腹痛腹泻。初学中医时，理中汤、补中益气汤、附子理中汤吃了不少，但一吃就上火。在经典科实习时，带教老师给我开了附子理中汤加山萸肉乌梅，附子理中汤加炒四仙，后来还经常吃破格救心汤、温氏奔豚汤、三阴虚寒湿方，无一例外，这些方都无法填补起我的右脉。我甚至都怀疑自己是否患了不治之症。幸好，在不断摸索中，发现李十懋老师在平脉辨证时，遇到过类似脉象，予以桂附理中汤加龙骨牡蛎山萸肉，当时即予以尝试，不想三副药后，右脉霍然而起，且饮食、精力大增，困扰我多年的问题才得到解决。后来，我在此基础上加入温肾填精和疏肝利胆的药物，使其自成一个圆运动，将此方用于脾胃虚弱，但一补又上火的患者，服药后能很快改善脾胃功能，改善睡眠和焦虑，真正做到“补阳不上火”。能够使很多长期胃口差、身材瘦弱的患者胃纳迅速好转，体重恢复正常。
此后两年，我治疗抑郁症，左脉虚为主就用虚劳综合法，右脉虚为主就用桂附理中汤加减，左右两边都虚就两方交替用，一天一换。如果说，以前治疗抑郁症，有效率只有50%，那么，使用虚劳综合法和桂附理中汤加减，有效率一下子提升到75%。我在医院也开始小有名气了，不少患者慕名而来。多数患者能得到很好的改善，但也有约25%的患者症状没有改善。
这部分症状没有改善的患者，用药后脉象要么还是沉弱，没有改善；要么就是左关变弦滑，患者有上火症状。对此类患者，刚开始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但一直没有停止探究的脚步。直到王献民老师传授川乌法时，犹于在迷雾中给了我一束亮光。
王老师提到：现代人生活安逸，精神压力大，体力劳动和身体活动少，饮食营养丰富，生冷食物的充足和贪食，医疗弊病，即大量清热解毒，抗生素或过度的应用，造成了现代人们的体质发生质的变化。多湿多痰，多瘀，多郁，多毒，多经络瘀滞，多气血亏损，阳气不足，阴寒内盛，多肾气亏损，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均不通畅，经络越瘀越重，阳气越耗越少，精气越来越亏。鉴于人们生活方式和环境改变造成了本虚标实，痰瘀湿毒互结难以去除，经络瘀堵难以疏通的状态，川乌法得以应运而生。如果说桂枝法如同一把铁锹，来梳理脏腑经络气机，那么川乌法就是一个大型“挖掘机”和一个大型“推土机”联合作业，清除人体内的各种瘀滞痰湿瘀毒，对大症难症有很好的治疗作用，可使很多大病得解，小病立除，同时此法还是治未病的首选之法。
是啊！抑郁症患者肾脉如此沉弱，表明精气亏虚严重，自然存在痰湿瘀毒。在治疗上，何不尝试一下川乌法呢？于是，我就将虚劳综合法和川乌法结合起来，治疗抑郁症。此方中既有川乌，又有附子，还有诸多填精药物，我称此法为“乌附填精法”。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发现乌附填精法治疗抑郁症的有效率在90%以上，尤其是酌情使用新四黑散以后。此方攻补兼施，在川乌法挖开道路的同时，就予以补肾填精，患者很少会产生不良反应。一般患者服药后一周，抑郁情绪、睡眠就可明显改善，两周后，脉象开始充盈有力，尤其是尺脉，患者能面带微笑。在临床实践中，发现此方稍做加减，也能很好地治疗焦虑症和强迫症，对于慢性虚损患者的调理，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中医脉诊
每当看到一个个抑郁、焦虑的患者，经过中医治疗，面带笑容地向我说“谢谢”时，我总是感概良多！我要感谢扶阳医学，为我们的中医学习指明正确的方向；感谢张师王师，创立的川乌法、三角汤为重大疾病开辟了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更要感谢那些不离不弃的患者，是你们的信任让我能不断尝试新的治疗方法，你们给了我一个机会，也给了自己机会；还要感谢我这个脾肾阳虚、肝胆郁热的身体，逼迫我不断学习各类中医流派，治疗自己的病痛，从而不断提高自己的中医临症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