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存在》第三章

车在一个路口停下,姑父叫后座里的我低头躲好,他和我父亲两个人下了车,鬼鬼祟祟地走进了远处的一个院子里……

我趴在车座上大气不敢出,努力不让自己被人看到。心里的问号却像是被吹出来的泡泡一样,噗噗直往外冒。

这是做什么呢?

回到84年的冬天。

我那所谓的腕囊肿在吃药打针了一个月,不但原来肿了的右手腕没有消肿,另一个手腕也肿了。

更糟糕的是,脚腕也跟着肿痛了起来。

我爸终于看出这个情况很不对劲儿了,赶紧带着我来到了当时驻扎在附近的一家军队的附属医院就诊。

这支部队常年在全国各地修建铁路,部队里大部分士兵来自南方,类风湿性关节炎这种疾病多发于阴冷潮湿的南方,在他们部队的士兵里发病率比较高。所以这个部队所属的医院对类风湿的了解比别的医院要多。因此我很幸运的没有再次被误诊。

一位医生给我抽血化验以后,告诉我爸爸,孩子得的是类风湿性关节炎。爸爸没听说过这种病,一脸茫然。

其实不只是他,当时很多人都没听说过。

医生耐心地给他解释起来。

这是一种全身型的关节病,往往由手腕或者脚腕的关节开始发病,会逐渐蔓延到全身所有关节,因为病因至今不明无法根治,只能控制。而一旦控制不好就会关节僵直变形,曲不能直、直不能曲,最终导致全身瘫痪。

这个诊断对于我爸犹如一个晴天霹雳。

他难以置信地问医生:“一个小女孩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呢?”

医生也无法解释。

回了家,爸爸把医生的话告诉了妈妈。妈妈不禁伤心地埋怨起自己没有照顾好我,把我冻坏了,所以得了这个病。

后来我想,虽然冬天是很冷,但那种冷每年都是一样的。引发类风湿性关节炎的缘由恐怕不是没穿暖和的问题。

有一件事我没跟爸妈说过,但是我总觉得,很有可能是它引发的类风湿。

那是夏末秋初,我和姐姐跟着几个大孩子玩,他们带着我们来到了山上一间刚刚盖起的新房子里。房子里面有一个地窖。我们小孩子淘气,也不会怕,竟然打开地窖的盖板,排着队下到了阴森森的地窖里。

那里面非常黑,而且极其阴冷。

我们刚下去,上面就出来一个陌生的小孩,嘻嘻哈哈地笑着威胁要盖上盖板,把我们几个人关在地窖里。我被吓坏了,瞬间一种从来没有感觉过的寒冷,惯彻了骨髓。后来在我们的恳求下,那个陌生小孩没有盖上地窖的盖板,把我们放了出来。

那地窖里彻骨的寒冷让我记忆深刻……难道就是这次经历,诱发了类风湿性关节炎?

我不能确定,也没办法确定。

爸爸不肯认命,又带着我坐火车去到省城的儿童医院检查。抽血化验出来的结果还是一样。

那时候人们对于类风湿性关节炎这种疾病的了解极少,省城的医生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病例。他们让我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由于当时医院没有专门治疗类风湿的科室,病房也没有。所以我被安排住进了一间住了九个患者的肾病病房里。

九位患者来自山西省内各个地方,病情有轻有重。

其中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来自山西省离石。我们成了好朋友,同进同出,把医院当成了游乐场。我记得一边下楼,一边跟她抱怨医院的台阶为什么要有个凸起的横条,硌得我脚疼。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防滑的设置,这样人性化的设置原本很好,只是对于我发病的脚腕,却是个折磨。

我们还曾经合伙起来,去欺负另一个住院的小姑娘。

我们所谓的欺负,不过就是拦住那个只有五岁的可爱小女孩的去路,让她叫我们两个姐姐,然后就给放行。

哈哈哈,我们是孩子,我们很淘气。

虽然是在医院这种地方,小孩子有了伙伴日子就快乐多了。在儿童医院一个月的治疗,很快就过去了。

我和那些肾炎患者每天同吃药同打针,没有分别。以至于直到现在,我还疑惑自己当年是不是被当作肾炎治疗了。

在医院住院期间,有两件事让我印象深刻。

第一件是一个年轻人的死。

那个人住在十床,从我进入这间病房就见他肿大的脸上插着氧气管,干裂着嘴唇,昏睡着一动不动,从始到终没有见他坐起来过,也没听他开口说一句话。陪伴着他的家人也总是皱着眉头,苦着脸庞。

十人间的病房里,唯独他们的那个角落有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氛围。病房里的小孩子都不愿走近。

一个半夜时分,我正睡得迷迷糊糊,隐隐约约听到病房里有人来来往往。小孩子瞌睡起来是无敌的,而且住了几个星期的医院,已经习惯了这里不分昼夜的忙碌嘈杂,我没太在意又接着睡。早上醒来,我的朋友对我说十床上的那个人死了。

我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床,发了一会儿呆。

原来肾病严重了会死人。

我看看朋友的脸,忽然担心起来。她的肾病是轻的,但是在这个病房呆久了,我已经了解到这种病很不好治,未来会怎么样?

现在已经是二十多年过去,我的小朋友你还好吗?

愿你一切平安如意。

二件印象深刻的事,是一桩谜案,叫我现在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莫名其妙。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有一天,陪我住院的爸爸忽然被撵出了病房,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我的病床前站着,说着我的病情。我当时被吓着了,虽然没有哇哇大哭,眼睛一直去看在病房门外探头探脑的爸爸。

他也是很迷惑的样子。

如果这是这些,可以解释成专家会诊。

问题是,白大褂的医生后面还有人拿着很大的灯,另一个人则拿着我没见过的黑乎乎的东西对着我。

现在想来,难不成是在摄像?

只是为什么摄像呢?

难道医院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没见过的病例,还得录像为证?

经过这件事不久,一个月的治疗结束了。

因为没有看到什么好的效果,爸爸决定带我回家了。

记得临出院前还得打一针,我照例扁着嘴准备哭。打针的医生笑笑地问我:“马上要回家了还哭啊?”

我想想也对,算了,不哭了。

我是个奇怪的小孩子,说不哭还真的就不哭了。

回到家,见到日思夜想的妈妈和姐姐弟弟,别提多开心了。

这些日子,妈妈一个人一边上班一边照料着姐姐弟弟,看到我们回来了,她自然也很开心。可是听爸爸说了我的病不好治,妈妈又不禁一番长吁短叹,再一次把这个病的到来,归咎于自己在我出生时叹的那一口气上。

可是事已至此,叹气也没有用。

我想我的坚强应该是遗传自爸爸妈妈吧。面对突如其来的厄运,他们没有一直沉浸在痛苦里,而是抹干了眼泪开始四处为我求医问药。

八十年代,国内治疗类风湿性关节炎的方法刚刚起步,我家住的梭峪乡处在落后又闭塞的环境中,各种草药汤喝了不少,效果却微乎其微。爸妈想尽了办法,到处发动亲朋好友打听哪里有治这种病的医生。

一天,住在省城的姑父把我们叫到了省城。

姑父在省城太原工作,认识的人比较多。他告诉我们,听人说,有一个研究院的医生研制出了一种专门用来治疗类风湿性关节炎的新型药物。但是因为药物还在研制阶段,按规定是不能对外出售的,想买药就要偷偷的去。

吃没有允许生产的药,就相当于做了人形小白鼠了。可是爸爸姑父为了给我治病,顾不得那么多了。

于是,就有了在开头的一幕。

在一个清晨,爸爸和姑父带着我来到了那个医生的工作单位外面,我趴在车座里等待,爸爸和姑父则像特务接头一样,鬼鬼祟祟地进去了那个院子里面,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出来,肩头抗了一麻袋的中药。他们急急忙忙上了车,姑父开动汽车带着我们一溜烟离开了那家研究院。

那种药真的是足足有一麻袋哦。

中药本来就苦,这个药还有一个霸道无敌要人命的药引子——生姜!

草药的苦涩加上了辛辣无比的生姜,混合在一起,那味道真是惊天动地。一大碗下肚足以让我鬼哭狼嚎。后来爸妈在吃药的时候,总会说我小时候不肯喝药,不听话地又哭又闹的事。

我真是无言以对啊……

他们可都没有喝过那个药啊,根本不知道那药的滋味是多么让人难以下咽。如果当年能预料到他们会这么说我,那时我非逼着他们也一人来一碗尝尝!

哼哼哼!

其实我从小到大喝了太多药,不管是汤药还是丸药我都跟喝水吃零食一样。

只有一种药例外,就是这个生姜药引子的中药。每到喝这个的时候,就感觉自己死到临头了。那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光是闻一下就已经受不了了,我还得喝它!

没错,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闭着气把一口药汤咽下肚里去,它就像孙猴子跳进了东海龙宫一样,马上开始在我的胃里翻江倒海。我忍耐很久很久,最后还是受不了,“哇”地一下呕吐出来。

吐完以后,任凭妈妈怎么苦口婆心地劝,我只是呜呜的哭个不停,打死也不肯再喝第二口。

为了让我坚持喝完一大碗药,全家人都围着我拼命了劝。

那时才两岁多的弟弟,也会怯生生地凑过来对着又吐又哭的我说:“二姐姐,喝吧,喝了药药,你的病病才能好啊!”

那个冬天,我就是在一边喝一边哭一边吐,哭完又喝,喝了又吐,吐了再喝中熬过来的。

可是,一麻袋的药吃完,效果没有一点。

倒是后来感冒发烧或者吃坏了肚子,再怎么恶心难过,我都吐不出来。想一想,可能是那年吐太多次的后遗症——把负责呕吐的肌肉累麻木了。

再后来爸妈又给我吃过各种药,什么奇怪的药物都试过,没有任何效果。类风湿性关节炎开始蔓延到了全身。

这个照片是第二年春天拍的,终于不大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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