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黄安英雄系列(四)英雄劫(5)
婚 变
然而,幸福的生活对于革命还未结束的男人们来说,有时是非常短暂的。
纵观革命的历程,似乎始终存在着这样的一种局面:那就是当革命的形势越来越好时,内部的斗争便会激烈。当革命党人在共同对付来自外来的敌人时,他们团结得非常紧密;而一旦斗争的形势好转,内部总有那么一些人,要以清理为名来排除另外一部份人的权力。
由于西路军的失败,逃回延安的革命者吴敬波在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之后,在搂着一个娇小迷人的妻子感觉到了幸福无边的时候,他很快发现,凡是西路军回来的那些人,日子并不好过。
终于,张国焘熬不住逃走了。他跑到蒋介石哪里说:兄弟在外糊涂多年……
这个老牌子的善于借组织名义搞斗争的政客,还没有明白这样的一个道理:当他在共产党的时候,他是国民党需要的;但他脱离了共产党后,他便不再重要。
而作为四方面军特别是西路军的将士,革命者吴敬波发现日子不好过是这样开始的。当他触及到那些冰冷的目光时,他的心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冰冷的雪山草地,回到了马匪围打倪家营子时的惨景,他的又一个灰色时代到来了。
有一个高级将领甚至鄙夷地对他说:那么多的人死了,你还有脸活着回来?
革命者吴敬波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失败者。有关西路军的正确评价,还是后来邓小平时代的事情,吴敬波那时还没有等到。事实上他的一生都没有等到。作为西路军中的一位有名战将,他们受到的只是羞辱。由此,也就拉开了他们生命中的又一次悲剧。
他们又靠边了。
有关他们的种种非议,还与四方面军在长征的战略失误与“领袖”背叛联系起来,这使他们在延安的处境日益艰难。甚至,由于四方面军的几个指战员在一起议论中央如何如何、他们又要回鄂豫皖的山上打游击的时候,他们的命运便注定了。
他们中间不少人因“谋反”而被关了起来。
革命者吴敬波是其中之一。
当时,整个延安的人都盛传这些人将被清理,将被杀头。特别是老牌子的整党专家康生先生放出话后,这些革命者便处在极其危险的境地。
同样危险的,还有他们的家属。
革命者吴敬波的家属,那个西安的女人,一个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的小姐,惶惑了。
昨天,她还以嫁给吴敬波这样的英雄的为荣,可是一夜之间,英雄又要变成阶下囚了。整党专家号召她们要划清界限,要重新站到革命队伍里来。
她年轻,漂亮,不想在参加革命的路上,就这样被打入另类。于是,她像许多人那样,重新站了队。
她与吴敬波划清了界限。
我们不知道革命者吴敬波那时是怎样的心情,反正他是同意了。作为一个失败者,他必须接受现实。
他同意了,同意的时候他还掉了眼泪。
美好的日子太短了。
于是,那个西安女人为了表明她革命的决心,重新又嫁了人。那个人,后来一样是我党我军的高级将领,是革命者吴敬波的同行,以我们今天的话来说是同事。
多少年后,我们在审视吴敬波的第三次婚姻时,我们找不到责怪西安小姐的理由。那些来投奔革命的人,谁也不想落伍,谁也不想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行进在一支先进的队伍中。对她的离开我们无可厚非,但是,我们可以想见,作为真正的革命者吴敬波,籍此明白了婚姻与政治的关系。
好在后来党的领袖毛泽东接见了许世友,并亲自为他松绑。关押的这一批人,也先后顺利释放。
因为有四方面军张国焘的分裂在先,再有西路军的失败在前,又有张国焘的投敌变节在后,吴敬波成了最后放出来的一批人。
他们没有怨言。这有什么奇怪的呢?西路军的领导者李先念,从军政委一撸到底,贬为一个营教导员,不也是一言不发?
革命者吴敬波虽然连降几级,他也同样没有申辩。革命者在无数次对敌斗争和对内斗争时,已练就了一副宠辱不惊的平和胸襟。
只是,当吴敬波看到自己住的那个窑洞里还挂着那个大红的喜字,可已人去窑空时,心中便涌起了无限的慨叹。
据说,有一次在延河的边上,革命者吴敬波还看到了西安小姐与她的另一任新婚丈夫。
他们狭路相逢,那个革命者面不改色地向他伸出了手,吴敬波一把捏住了,捏得那个以笔杆子起家的白脸军官咧着嘴叫,把那个西安小姐吓得花容失色。
不知为什么,革命者吴敬波在那一刻笑了。他仰天的大笑,使得这对结婚不久的革命夫妻匆匆地逃离。
好在不久,吴敬波便派到山西,奔赴抗日前线去了。否则,不知像他那样火爆性格的人,又会在延安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再 婚
革命者吴敬波生命中出现了第四个女人,还是在革命胜利之后。那时,经过了长期的征战,他们终于像他们相信的那样,解放了全中国,打进了北京城。
他们是真正的胜利者。
他们是革命中的幸存者。
他们掌握并运用了胜利。
他们开始重新建立家庭,开始过上人的生活。
是的,他们终于胜利了。他们还活着。
但是,他们中间的有些人,从此不再回来。不再寻找回家的那条路。事实上,这些革命者也无法再寻找那条路,无法把自己和那条路的尽头的人联系起来。
他们已经发生了变化。
我们无法探知胜利的革命者吴敬波究竟是因为怎样的心情,很快在入城后又娶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大学生的。总之我们这些后辈也是听说,那时入城的干部们,开始把娶上大学生当作一种时髦。
也许因为长期的战争逼切需要重新成立家庭来抚慰男人的心灵,也许由于那些男人们攀比,使得他们开始重新组织革命的家庭。我们后来知道,无数的革命者为了组织新的家庭,开始忘记了故乡的结发妻子。
像吴敬波这样的革命者,从本质上说,还是男人。有着男人的血性,同时也有着男人的缺陷。
我后来问过叔爷,难道吴敬波不知道自己的老婆还活着吗?
叔爷说:么样我不知道。
那时叔爷还对我说了胜利后吴敬波的样子。有黄安人带信回来说,曾在北京见过他:他坐着苏联生产的车子,还带着警卫,威风得很咧。
战争,已使革命者吴敬波由一个农民而成为我军的高级将领。
作为那时的高级将领,他们在入城后换个老婆,或者说重新娶个老婆,曾一度是非常时髦的事。这事作为普遍现象,听说最后曾闹到了最高领袖哪里,领袖也没法只好宣布了党内的纪律。
在纪律未达之前,革命者吴敬波像其他的许多人那样,闪电般的第四次结婚了。
那个女人——如果按照我故乡黄安的辈份排的话,我还应该叫她姨娘——同样的大学生,同样的漂亮。如果不是后来的文化大革命,红卫兵翻了吴敬波的老帐,也许这个漂亮的女人会伴着吴敬波善始善终。
我们无法搞清吴敬波第四次结婚时的心情,我们听说他的前任妻子,也就是第三任妻子,同样到了北京。他们还在某些私人的场合偶尔也会碰面。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会面刺痛了这个黄安男人的自尊心与虚荣心,使得吴敬波在明知乡下的妻子历尽了种种磨难之后仍然活着的事实,又娶了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作为妻子。
应该说,作为吴敬波的第四任妻子,这个女人是热情的、单纯的。她嫁给他没有任何的功利,那时所有的青年同志都对这些革命者佩服得不得了,崇拜得不得了。胜利者总是有着拥有的理由,青年人的热情与崇拜其实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力量,这种力量穿透了年龄的距离,穿透了地位的等级,穿透了学历的界限,也同样穿透了世俗的眼光。
她向他走来。
他向她走去。
两个相差了二十多岁的、分属于不同年代的人执手相约,这使得革命有了实质性的意义。
即使吴敬波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典型的农民,他的身上依然是一幅农民的作派,比如说穿粗布的衣服和大头的布鞋,喜欢在家里赤着胳膊和光着膀子,但这并不妨碍这个大学生对英雄的崇拜与尊敬。
三分田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原本属于农民想要的生活,革命者吴敬波搬到北京城里实现了。他不仅从她身上学到了出入上流社会的礼仪礼节,还学到了不少知识,学会了跳舞,甚至还学会了用刀叉吃西餐。
他们很快有了孩子,先是一个,接着是两个,再接着是三个,几乎每一年都没有闲着。
革命胜利了啊。
吴敬波闲下来的时候,这样想。
这样的一想,让他非常满足。
可能,他也曾想过在遥远的黄安乡下,还有一个曾经当过童养媳的妻子,但战争,使得那个女人太遥远了。他想起来就觉得茫然。
他带着第四任妻子,出入于各种场合。甚至,他的心里还特别盼望能让延安时的前任妻子看到。
事实上那个改嫁的女人也看到了。可她并没有嫉妒的意思,因为她后来嫁的那个白脸书生,地位也同样不低,而且还比吴敬波有文化。
他们相遇的那天,那个白脸军长还主动过来与吴敬波打了招呼,好像延安的那一幕已成记忆。事实上,经过了长期的严酷的革命战争,有些东西的确开始淡忘了。
那个改嫁的女人好像对吴敬波的新夫人无动于衷。
这让革命者吴敬波多少感到了一些失落。回来的路上,他一直闷闷不乐。
1955年,他们同时参加了授衔仪式。
这是军人的骄傲,也是男人们的骄傲。如果没有后来的文化大革命,这种骄傲很可能延续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