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忠烈,全家30余口全被肢解凌迟 弟弟闻名天下,他却罕有人知

涕泪沉沙

公元758年,九月,蒲州(今山西永济)。

面前的这位白发老者,苶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包袱,半晌无言,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不停抽搐着,看到亲人抖动的双手,他早已明了了一切,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沉冤得雪,尸骨无存。

随着身边老仆的一声啜泣,老人终于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感情,泪如雨下。

接着,整个府衙,泣不成声。

包裹里,是侄儿几片仅存的颅骸。而兄长一家的遗体至今下落不明。

他只得抓起一抔黄土,嗅了嗅,然后面北一挥,将所有的思念散入风尘。

泪,滴在时间里。

后来,老人将满腔悲愤化作一纸翰香。寥寥两百余字,系住了一缕忠魂。几经辗转,历经千年,这轻薄一纸却终归入水不濡,入火不焫,在大洋彼岸,入土为安。

可又有谁知道,这圆转深厚、连绵遒劲的笔迹背后是多少无以言表的辛酸……

渔阳鼙鼓

公元755年十一月,范阳(今北京)。

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以“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名,亲自率领骑兵、步兵十五万,浩浩荡荡直奔长安而来。

此时,朝闻弦管、暮列笙琶,满眼歌舞升平,一片祥和气象的大唐王朝,早已是承平日久、军备废弛,曾经立志“改中宗之政,依贞观故事”,励精图治的唐玄宗,认为自己只要把“朝廷付之丞相,边事付之诸将”,便可高枕无忧。

如今,河北诸郡皆望风而降。眼见龙书案上堆叠如山、纷至沓来的边庭战报,他目瞪口呆,这位曾一手锻造盛世王朝的一代明君,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的江山竟也要面临兵革之祸。

更想不到的是,挑起这场祸端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曾“解衣赐袍”委以重任的“儿子”安禄山!

“河北二十四郡,无一忠臣邪?”

与子同袍(一)

随着安禄山的表彰一起来的,还有两件崭新的官袍.

如今的颜杲(gǎo)卿,已然升迁为营田判官、代理常山(今河北正定)太守。

看着面前安禄山赐予自己的紫袍,颜杲卿声色未动,接着淡然一笑:“履谦,吾与公何为著此?”

袁履谦微微一笑,“此袍乃恩相所赐,如昔日曹孟德于灞桥所为,太守安敢有此一问?”

“吾世代唐臣,多蒙圣恩,常怀忠义,岂可委身于营州羯奴胡儿?吾素知履谦之心,公又何必以言试之?”

袁履谦看着面前这位赤面短髯的老者,陷入沉思,他看看身旁安禄山赐给自己的这件绯红色的长袍,心里似乎燃起了一团怒火。

恍惚间,眼前是白骨成冢,耳畔是哀鸿满山,陇亩之间颗粒无收,街巷之内易子而食,锦绣河山刹那间竟成破缕败絮。他攥起拳头,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愿为大人驱驰,虽死无憾!”

二人对视一眼,目光里,青山化血,风卷黄沙……

当玄宗收到司兵参军李平的驰奏之时,大喜过望:“真卿若竟能若此,朕竟不知此乃何人?”

与子同袍(二)

“父亲,儿听闻胡贼已派养子李钦凑并贼兵七千,把守土门关。土门关乃井陉要塞之门户,我城中军马不足三千,当何以拒敌?”

颜杲卿看看儿子,一捋海下胡须笑道:“区区七千贼将何足道哉?看来,我要仿这楚王项羽,唱一出鸿门宴了。”

“鸿门宴?父亲是想……?”

“泉明,这几日,履谦已打点好一切,真定县令贾深、内丘县令张通幽、藁城县尉崔安石已答应共举大事,前几日,你叔父(颜真卿)现任平原(山东德州)太守,还派遣卢逖送来书信,相约起兵,如今,只欠一件大事,我苦思无人,只有你可担此任。”说着,颜杲卿拿起一封书信,递给儿子。

“这是我写给太原尹王承业的书信,其事要密,不可示人,你万要亲自交到王大人手上,命其为内应,适时举义。切记,切记!”

“若父亲真能与叔父真卿,成掎角之势,再得王大人里应外合,则一举可挫贼兵西进之锋,甚至可以断禄山归路,以缓其西入潼关之谋!”

颜杲卿点头,将书信交给儿子,握着儿子的手郑重地说:“务必亲自送到王大人手上。”

颜泉明走后,他思虑再三,提笔疾书……

惊雷无声(一)

公元756年正月,史思明统兵十万,兵围常山。

“报——”一声急促而沙哑的奏报之声,如一记霹雳,打破了颜杲卿的沉思。

“太守,王承业将军的救兵迟迟未到,大公子(颜泉明)至今不知下落,我军已连战七昼夜,现粮草已尽、水源已竭,箭镞所剩无多……属下但等……”将士说着,早已失去了气力,不愿再说下去。

“王承业竟贻我战机,可恨至极!”颜杲卿将手重重地捶在桌上,背身而立,悔恨不迭。

“属下听说……”

“说!”

“听说……张通幽大人与王承业暗通款曲,将斩杀胡贼义子李钦凑、叛将潘惟慎、高邈的功劳,冒为己功,已擢升大将军之职,还为了封锁消息,将大公子禁于府内,以致……以致屯军晋北的朔方军(郭子仪、李光弼部),不得及时来救,如今……”

还没等他说完,颜杲卿一摆手,看看满面苦楚疲惫的将士,长叹一声:“城若破,有死而已,不必过分感伤。吾等一介儒生不负祖宗之训(一代名儒颜之推之后,唐中期秘书监颜师古五世从孙),已酬明主之恩,此生无怨,随我一起提刀上马!”

公元756年正月初八,常山城陷,颜杲卿一家与长史袁履谦、卢逖等被押赴洛阳,史思明屠军民万余人。

惊雷无声(二)

“孤之子李钦凑、大将潘惟慎、高邈等可是死在你的刀下?”(756年正月,安禄山已建号称帝,国号燕)。

“李钦凑蠢笨孺子,我一纸醉书,略施小计,即纳其首级于觥筹酒宴之间,其与潘惟慎均为酒色之徒,死了,都还在醉乡之内,焉能成大事?可笑,可笑!”听了这话,安禄山把牙咬得嘎嘣嘣直响,没想到,自己居然亲手提拔了一个掘墓之人!

“牧羊胡儿,汝姓安,他姓李,他怎么就成了你的儿子?话说,你知道自己究竟姓什么吗?你乃是营州巫蛊之辈所生,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安禄山最怕他人提及自己的身世,“啊!”恼羞成怒的他,将颜杲卿的幼子颜季明押来,加刃于颈上:“降我,当活尔子。”

颜杲卿为听此言,岿然不动,依然骂不绝口。

“是孤提拔汝等为常山太守,有何对不起汝等之处?居然敢背叛孤?”

“胡贼问得好!汝营州一牧羊羯奴耳,窃荷恩宠,天子负汝何事,而乃反乎?(天子对你恩宠无比,你都反了!何况是我?)我世为唐臣,守忠义,恨不斩汝以谢上,乃从尔反耶?”

安禄山听他这么一讲,早已是怒不可遏,暴跳如雷,便当着颜杲卿的面,将其子颜季明、侄子颜诩、外甥卢逖、幼孙颜诞等一家三十余口,一一肢解而杀。

颜杲卿和袁履谦被绑在洛阳桥头当众凌迟。安禄山让刽子手用铁钩,将颜杲卿的舌头钩断,说道:“复能骂否?”颜杲卿依旧含糊不清地骂着,一口口鲜血混合着血肉,喷在安禄山身上。

翰卷余声

“贼臣不救,孤城围逼。

父陷子死,巢倾卵覆,

天不悔祸,谁为荼毒?

念尔遘残,百身何赎……”

公元758年,正月,已是御史大夫的颜真卿,无奈回到甘肃灵武(凤翔)参见唐肃宗,向其哭诉了事情的原委始末,玄宗下令杖毙了张通幽,而冒功在前、不救在后的王承业后来因“军政不修”被御史崔众削去兵权,后被中使(宦官)诛杀。

颜杲卿被追赠太子太保,谥号忠节,其子颜威明被任命为太仆丞,颜泉明后来带着哥哥的几片遗骸和袁履谦的妻女返回长安。

颜真卿见到兄长(颜杲卿)、从子(颜季明)的骸骨,老泪纵横,难掩一腔悲愤,写下了被后世誉为“天下第二行书”的《祭侄文稿》,以二十三行,二百三十四字,祭奠故人的悠悠忠魂。

这幅字后经北宋宣和内府、南宋绍兴内府、元初书法家鲜于枢、魏国公张晏、明代收藏家吴廷、清代收藏家王永宁(吴三桂的女婿)、徐乾学(纳兰性德的老师、大儒顾炎武的外甥)等人之手,几经辗转,居然避过战火,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成为不朽的传世名作。与其庄重流利的《颜勤礼碑》《自书告身帖》等作品相比,其悬腕转管形成的自由线条,圆转深厚、连绵不断,更因其为忠愤所发、性所郁结而更显豪气纵横,一气呵成。

颜杲卿的豪壮之举,虽被史思明扑灭,却以一家老小的生命,牵制了叛军西进的脚步,给大唐王朝平息叛乱赢得了不可多得的契机。

28年后,公元784年,77岁的颜真卿死于李希烈部,谥号文忠。

历史的长河里,总有些名字值得去被永远铭记

——后记

【文中人物、情节等均源自《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等史料,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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