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笔记:在立水桥边的小饭馆里
梁东方
出门在外的餐饮,当以随身携带的方便食品为主。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约时间,不为吃饭而耽误行程。不过也不能顿顿如此,总是要有到饭馆里吃饭的时候。当错误地坐到了一家很贵的饭馆里而坐下才看到菜单,怎么办?
有三种选择。其一就是立刻站起来走出去,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当冤大头。这里的主打菜,也就是服务员反复给你推荐的菜只有一种,那就是大棒骨,定价是每量23元;那些大棒骨,每一块都至少一公斤以上,哪怕只吃一块,也已经是绝对的价格不菲了。
当然也可以选择其二,那就是死要面子,硬着头皮将这个月的餐饮预算之中很多天的钱在这一顿里都花掉。因为坐下了再站起来难为情,进来了再出去太丢人,好像谁都在看着你一样。其实整个店里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食客,其中的很多人可能都是被这种似乎别人在看着自己的面子给硬固定在这里了。
这是商业综合体中的最高层的所谓饮食一条街,门口都站着拉生意的人。进去才能看到价格。价格所以高,是因为在这样高级的大楼里租金可想而知,而大楼里其实人很少,来的都是情侣或者叫做“小伙伴”、带着孩子逛街的人,通常来说对不是日常消费而是类似节日消费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比较中庸的第三种选择,则兼顾了一些面子的需要,又不至于花太多的钱:只在很贵的饭馆里点其中最便宜的一两种;即便如此其实也比外面别的店里贵了很多,只是绝对值不太高而已。好在是微信点餐,可以多少避免些当面点餐少的尴尬。这样的话,出来以后往往还需要到小店里再吃一顿。其中滋味,甘苦自知。
而外面的小店里,照例是客满的。就着一个菜喝了两瓶啤酒,已经面红耳赤的那一位,用两个手机中的一个专门来外放音乐的手机,外放着最流行的广场舞歌曲,自得其乐。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手机里这样节奏明快而重复、歌词嘹亮而俗套的广场舞音乐,已经代替了整个小饭馆的大喇叭外放功能。成了此情此景下让人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的无奈配音。
一盘十块钱的菜和两瓶三块钱的啤酒,就可以送自己到陶然之境,他是在人生的缝隙里自得其乐的熟练者。尽管很可能夜里还没有住宿的着落,他只是一个位于流浪边缘的人。流浪是一种自由,是一种抛开一切的洒脱;当然,基本上也就不再有可能去那很贵的饭馆里去撑面子了。
年轻的食客们没有人多看他一眼,更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们都只看着自己的手机。他们每个人都点了一份十块钱左右的饭,一般都是重庆小面、热干面或者馄饨、炒饼。他们把这些传统饮食吃得很有肯德基的仪式感,安静、平和,甚至享受;而且尽量讲究卫生,不随地扔垃圾,不肆无忌惮。
但是可能是因为便宜的缘故,所以老板在埋头于自己黝黑锃亮的炒锅的同时,也理直气壮地让垃圾遍地,让流浪汉的外放广场舞成为自己饭馆的伴奏,对于食客的存在有一种旁若无人的不大在乎。因为周围所有的好地方,饭菜的价格都是这个里的几倍,不管老板是什么态度,这里也都永远会是客满状态。
这是五环外的立水桥下的昏暗小店,一如乡间。但从光鲜的写字楼里回来的年轻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示出厌恶,他们都不言不语,对一切都视若无睹,还是像在地铁里一样,自顾自地看着自己的手机。他们有上几代人都难得的安静的品质,他们早早地就学会了以安静加冷静来面对渐次展开的人生。没有抱怨,没有作态的面子问题,他们为了这里的价格而可以忍受一切。他们也是在城市的缝隙里逐渐熟练起来的生活者。
在贵和贱之间,没有中间地带:没有那种卫生好,环境现代,而价格不那么高企,吃饭没有割肉感的地方。要么付出大价钱,有个好环境;要么虽然便宜,但是环境脏乱差。
饮食价格就餐环境的这种极端化,实际上是城市发展过程中的畸形状态。富足美好发展均衡正常的城市状态里,更多的应该是广东那些发达城市中的普遍餐饮状态:既有方便迅速干净秩序的快餐选择,也有悠然安享、价格适中的早茶格式,而更高级的价高质好环境优的饭馆也并不缺乏。让每一个层次上的人,每一种消费选择,都有自己有尊严有保障的平和有序的就餐步履。
然而,不论是从地理距离上来说,还是从发展的距离上来说,这里与广东那样的地方,也都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