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笔记:端村之外的林荫大道
梁东方
去白洋淀,人们都是冲着水去的。因为有与平原上迥异的水,所以会有莲藕苇丛,会有荡漾的涟漪,会有在芦苇荡中驰骋的快意。这是北方干旱地区越来越珍贵的妙景,是在北方却像是江南的水乡风貌的魅力所在。
不过,其实即便还在白洋淀大堤之外,在现在已经没有了水面的低洼平原上,就已经有了与一般华北平原上的风貌迥异的气氛。
当然这也是因为白洋淀的存在,因为白洋淀水域面积的阻隔,阻隔了道路,阻隔了车辆和人员往来,没有了平原上那种国道省道高速公路、铁路高速铁路纵横交错的繁忙与噪音;所有的域外交通几乎都会绕行,剩下的只是本地居民在本地范围内的有限交通设施与有限交通需要了。正是这种局限于本地的交通有限性,给这片环绕着白洋淀的平原地带营造了一份难得的安静。
这样的安静在这个时代的平原上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异数,它平和怡然地弥漫在端村村口牌坊的对面,对面林荫道下的大堤由东向西无尽地绵延而去,是过去淀区有水的地面痕迹。
实际上现在与之十字交叉的同样在茂盛的林荫下的乡路不仅在路边有排水沟,本身也都高出周围的田地。它们既是道路也同时是堤坝,而且也是“森林”。这样的森林不是面积摊开的广袤的森林,而是顺着堤坝和道路纵向延伸的森林。这种主要由高大的杨树组成的森林,在空中的树冠已经互相勾连在了一起,不仅同侧的树木一棵挨着一棵地勾连在了一起,即使马路对面的也互相勾连到了一起,形成了绿色的胡同,黑色的胡同。
在这样的绿色的黑胡同里驱车而行,粼粼的树干像是水波一样在两侧的车窗前闪闪而过,虽然道路不宽但是也已经足够惬意,足够让人喜悦。尽管不论是经过这里去白洋淀的水域村庄中去的人,还是从白洋淀的水域村庄里出来经过这里的人,都很少有停车驻足观赏这绿色的胡同、黑色的胡同本身的;但是相信其中的大多数人都会发出由衷的赞叹,赞叹这种在华北平原上已经很少见了的风景,在整个北方也已经很少见了的风景。
与大多数人不一样,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车的位置,下去,专程到端村牌坊对着的路面没有硬化也就没有车辆,只通向田地深处去的林荫大堤上去徒步。
从远远的地方向这道路的纵深里去遥望,林荫道呈现出一种美术教科书里作为范例的标准透视图的效果。关键是走在这样的透视图里,居然还有图画中一样不受任何干扰的纯粹。没有车,没有人,只有鸟儿密集的啁啾和可以自由地透过树干向着四面八方遥望的广阔视野。
这个小满即将到来的季节,正是两侧广袤的麦田正在茁壮成长而还没有一丝一毫的败相也就是黄梢的时候。一切都欣欣向荣,一切都正在趋于饱满,一切都在淋漓尽致地成长之中。成千上万棵麦子簇拥在一起,在风吹麦浪的风里,带着一股只有麦子才会有的特殊的青青的香气。
这样的香气不是麦子成熟的时候带着热浪滚滚的麻麻扎扎的感觉的香,不是磨成了面蒸成了馒头以后仿佛工业制品一般的香,它是还在路上的香,是带着自然的毛边与成长的蓬勃的香。
在这样的香气里,身后那些交错的林荫道路像是高高的大墙,横亘在麦田的尽头;挡住了看向远远的高坡上的端村与端村后面开始的水汽氤氲的白洋淀的视野,挡住了偶尔还会有的轻微的车声。
脚下的碎石路面上这里那里开着黄色的蒲公英的大黄花与苦菜的小黄花,去年被烧过荒草的地方还呈现这一种难以去掉的黑色,黑色的缝隙里新草的嫩绿却已经正在变成成熟的墨绿。沟渠与平坡坎上的野草野花还有自己的一点点空间,透露着这片土地上既往大自然的风貌的痕迹。
我和父亲和妹妹三个人在这条林荫道上的行走,走得温和平实,温柔自然,自始至终都可以不受打扰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沉浸在指指点点之间的交流之中;像是走回了过去,走回了遥远的不可追拟的几十年前的田野时光。
相信这样的时光在未来还会被普遍追求,但是在今天,在可以想见的相当长的时间段内,却注定将是稀缺乃至珍贵的。关键是历史从来不等待个体的人,在我们每个人现世的光阴里,这样颐和的自然与人的场景本身,就已经是登峰造极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