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翼下的村庄

环机场的所有村庄,不论是名声在外的新城铺还是小村子北辛庄、杨马、小邯、小吴、林曲,还都是过去那种平房的村落格局,更没有烟囱和工厂。所以这一带很好地保持着农作时代的田园和村庄的风貌,这种风貌中一种现在已经非常值得珍惜的品质就是安静。这种安静从几千年前的鲜虞中山国的都城时代延续下来,拜机场的存在而得以不被高楼化喧嚣化的时代风气所左右,一方面时时为飞机起降的轰鸣所扰,一方面又恰恰因此而有一份格外的安静。这里的一切,好像都已经被不断降落和起飞的巨大飞机轰鸣给镇住了,不愿意再发出任何一种声响与之做徒劳的抗衡。

我骑车走在这样的安静里,既看着飞机起降,也更享受着这种难得的的安静安详。不过感觉车子隐约越来越沉重了,果然是前带上扎着一块玻璃,里外带都扎透了。因为是中午,距离车流密集的大公路也已经远了,所以试图找修车点的努力在很久很久都遇不到一个路人的情况下只得作罢,便在一户人家的后墙下的几棵槐树下开始自己补带。

拆除内带,找到扎破的地方,开始打磨。这时候一个骑着三轮走街串巷收破烂的人从旁经过,笑着说修车的那家就在前面。问是哪里,他指了指前面拐弯的地方,意思是就在那儿!已经拉开了架势也就不必去找专门修车的人了。一般来说自带的修车工具会用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在城市里,在大公路上有修车的人,就不必自己补。因为自己补比人家专业的还是要多费很多时间。

磨好了带,找出补丁和胶水,一切具备,抹上胶水等一下黏贴上去即可。只是,只是胶水已经风干了!这就是这个小小的环节,让自己补带的全部努力都变成了徒然。

推着内带挂在车把上的车子,一点点向前挪。在路口向东一拐的第一家院落门前的树上,果然挂着很多轮胎。这是个约定俗成的符号,所有的修车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将废旧轮胎这样挂在自己的门口。不过现在大门紧闭,门外也没有任何出摊儿的痕迹。正在犹豫之间,有骑车人从旁边经过,肯定地说就是这家。他家修车。

敲门以后应声出来的人就是修车的师傅。他和城里的修车人不大一样,不仅没有那种因为自己的手艺而形成对于前来修车的人的莫名其妙又司空见怪的自负,而且也没有那种眼睛里只有价格和前的买卖习气。

他手脚麻利,几下就补上了带。因为试验还有没有漏气的地方而将整个内胎在水盆里走了一遍,所以就挂着内带晾干。所以不用布擦干,也是要利用晾干的时间来聊聊天。

他是个健谈的人,花白的胡子下是刚刚迈进老年而表情并不迟滞的瘦削黝黑的面容。他问我是从哪里来,马上说那些年里经常赶着大车去石家庄火车站,来回赶脚,也就是拉货。那时候大车一直能赶到货场里面去,一去一天,一来一天,说是不远,可是路不好走,不远也70里子地呢!现在不行了,没用了,腰椎间盘突出,干不了活儿了;在家修车,混个烟钱。呵呵,其实烟钱不烟钱的也无所谓,这周围住的净亲戚,朝谁要钱!我们是本村的大家子,从爷爷那辈儿改姓汪为王。我这辈儿哥们七个,父亲那辈儿哥们四个。那边是我二大伯家,这边是大大伯,再远一点是侄子家,外甥家……就不是亲戚,不是乡亲,就像那收破烂的,做小买卖的,没带钱也没关系,咱们免费。我这人就是这样,将心比心,自己要是出门在外,遇到难处有人这么帮一把,多好。过去在砖厂,别人来拉砖,我都让人家多装一百块儿。后来有人给砖厂送料,水分大,不收。我就告诉人家,等我值班的时候再来。等我值班的时候,人家就顺利地卸了货。临走给一条青山烟,咱没有要。咱自己有烟,当初给他办事也不是为了图人家的烟,就是觉着谁都不容易……

他坐在门洞的阴凉里的话语之流终于还是被拿着一块很干净的布出来的老婆给打断了。其实已经不用擦了,内带上的水已经被吹干了。女人扔下布就开始抱怨,抱怨飞机成天到晚隆隆响,有时候连电视都听不清。老头不大以为然,说习惯了也没啥,当地声就行了。

他补带只收两块,比市面上的价格少一块。听说我自己补带最后是因为胶水过期而没有补成,就坚持赠送了胶水和补丁,说他也没花钱买,是轮胎进货的时候人家赠送给他的。

我道了谢推着车子走出去了,又回头,望着两个在门洞里收拾着摊了一地的工具的老俩,说你们这等于也是给我免费补带了啊!他俩都笑了。在雨后的正午强烈的阳光效果里,他们的笑鲜明而生动。

人与人之间这样的交流,这样的善意,的的确确是能给人带来出乎意料的温暖。在风景之上,总是有美好的人性人情更能打动我们恒常的心。

飞机的航道就在村子头顶上,一架架庞然大物的铁鸟络绎不绝地掠着树梢降落下来,机翼清晰地映入眼帘,有那么一瞬,好像专门为了让人看清它们各个不同的标志而竟做了停留;不过马上就又接着它们即将落地的航向,倾斜着向下而去了。

在飞机和飞机的间隙里,这小村庄越发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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