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广场
难耐的夏天刚刚结束,一早一晚又成了人们出来活动的黄金时间。军校广场上立刻就又开始进行车展房展,连带着有卖书的,有卖大枣的,买带皮儿核桃的。不管展什么卖什么都需要搭起棚子来,车展房展的户外展棚都是专业级别的:一两22轮大卡车轰隆隆地开进平常连自行车都不让进的广场,直接在自己的摊位上挺好,然后打开集装箱两侧的护板,又是抻又是拉,还有的要用铰链叽叽嘎嘎地向上铰,经过一个晚上的奋战,第二天早晨就会呈现出一个高高的舞台,以及舞台前的一个绝对不会轻易蹋毁的棚子。
棚子里自然是放着要展出的车辆的,每辆车上都插着卖多少多少钱的牌子。这是广场车展与正式的展馆车展的最大区别,那些正式车展的重点是品牌与车型宣传,远不像广场车展这样卖菜似的直接。卖菜一样卖车卖房的一个后果就是全无仪式感,穿着短裙的站台小姐只能站在人流滚滚的车边上,一旦聚集的拍照者多了,就会在她们每一个人那里形成一个梗阻,让后面的人潮都躁动起来。这种躁动除了因为美女的吸睛,还因为各家舞台上争奇斗艳声嘶力竭的演出与主持,回答幼稚问题以派发奖项的魅力。
整个广场在越来越强烈的阳光里越来越热闹,像是逐渐走向100度的一大锅开水,将从三个方向源源不断地汇集进来的人流瞬间煮沸。
之说以说是三个方向,是因为广场正西是一道墙,整个开放式的广场实际上只有三面开放。这样的格局总让我想起小时候这一片硕大的地方的旧有的格局,那时候这是一片南北两边开口的庄稼地。这一片巨大的庄稼地因为位于市区边缘,后来甚至是位于市区之中,所以非常惹眼。文革后人们稍微有了些闲暇时间以后,盛夏酷暑的时候经常有市里的人们骑车过来纳凉,坐在地边的马路上,说一过来就有过一股明显的凉气,源源不断地从庄稼地里涌过来。那时候周围的医院大学甚至村庄中的人们已经开始到畜牧场大地里沿着庄稼道进去散步,一早一晚,大地里人流如线,撂嗓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成了一块自发的游园。
这面积达到上千亩的庄稼地,不属于农村,也不归农民耕种。每年播种收获的都是工人身份的的人,这里是国营的畜牧场。当然如果向前推的话,可以知道畜牧场是以前的国民党军营——日本军营——黄埔军校保定分校。解放以后这片土地是直接收归国有的,开办成国营农场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养牛养马都是这里的主业。保定著名的畜牧场牛奶和畜牧场冰棍都是这里的出产。而除了玉米小麦之外,这里还大面积地种植胡萝卜和苜蓿,都是作牲口为饲料之用的。
我曾经匍匐在苜蓿地里捉迷藏,曾经跑到开春刚刚翻耕过的土地里去逮小虫,曾经夜行玉米地去看畜牧场每周二和四都放映的露天电影。畜牧场大地给了我关于农业社会农业生活的最直接的体验,牲口的骚味儿和牛马无辜的大眼睛里的纯真,还有在广袤的天地里自由奔跑的兴奋,都成了童年里金色的印象。
在那饥荒的年代里,这些公家的玉米小麦胡萝卜苜蓿就都成了周围的乡间甚至市民虎视眈眈的对象。而畜牧场的防护措施也因为自己工厂的性质和年轻工人的血气方刚而走向了极致。在文革武斗的遗风之中,武装护场成了冠冕堂皇的政治正确,和周边的人们冲突不断。而最登峰造极的一次恰好是被幼年的我所目睹的:旁边村子里的人因为长期不满畜牧场不让他们到地里擗棒子而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抓住了两个护场护青的年轻工人。于是全村主动在青纱帐里围殴两个年轻人,最后还拿来了村办企业的硫酸,直接浇到了两个工人的眼睛里。从此,两个人已经完全不是人声的那声呐喊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成为自己对这片土地永恒的记忆。
如今,在一片歌舞升平的欢乐与庸常之中,这片已经被称为军校广场的地方,这个曾经号称是河北省最大的广场,显然已经不大能满足日益增多的游人之需。在保定这样人口数量和人口密度的中等城市,军校广场这样的城市绿地还嫌太少,而开放性的绵延出去几公里十几公里甚至几十公里的圈开放性的绿地绿道的开发也已经是人们提高在本地的生活质量的迫切要求。
这片土地,作为杀伐征战的预备地,作为军事占领的大本营,作为饲养牲畜的半工业化农场,都不如现在作为休闲展览的绿地更均衡平和与顺乎道德天意。可惜环境的改变,普遍的命运之路的改观,还是嫌太过迟缓,往往需要几代人的时间,需要漫长又煎熬的牺牲与等待。
环境之于人,倏忽便又是一代。在同一个地方等待和去远方直接寻找更好的新天地,这其中的选择,孰优孰劣是不辩自明的。人在年轻的时候需要挣脱环境的束缚,这其实已经是诸多初级阶段状态的地方的家庭,必然要为孩子考量的至关重要的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