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开的野菊花

大暑后的二伏的日子里，很意外地连续下了很多天雨。几乎每天都是上午下雨，下午逐渐收束，晚上清凉。有时候还是终日细雨蒙蒙，蒙蒙细雨。太阳没有机会出来，我们早已经有了抵御灼热闷热与潮热的阳光的皮肤和内心，就这么逐渐惊喜地放松了下来。不断降下的雨，终于将气温也降了下来，降到了想都不敢想的二十多度的舒适状态。还没有到立秋，秋气就已经非常明显明确了。

及至多日雨后的这个放晴的日子，秋高气爽的干爽在屋子里一下就让人舒服地要笑起来了。这是多年没有过的舒适的盛夏季节了。它让轮番在酷热和寒冷，在雾霾和干旱之中挣扎着人们，不由自主地就重拾了对于环境的信心，重新满怀感激地相信地球，相信上天。

这样的时候，以这样的心情走在山坡上，没有雾霾的清新清洁将碧绿的山与地脚上的洁白的云，都直接被拉进了直视无碍的视野，拉进了让人为之喜不自胜的广袤胸怀。

山脊小路上，由绿色的植被簇拥着的满眼的愉悦，俯拾皆是。乔木的高大和灌木的纷披经过这场连阴雨以后都有了立竿见影的愈发蓬勃之状，花椒树上密密的果实已经红了，匍匐在地面上的野草野花与红色的山壤之间总是非常和谐的一致关系，也被雨水清理地更加熨帖。白色的大枣也已经基本长出了形状，尽管它们所从出之的那些矮小的酸枣树依旧以灌木的姿态闪亮着满杈满枝的小小果实。而在印象里只有秋天才会盛开的黄色的野菊花，居然也已经在路边逐渐绽放起来了。

野菊花小小的花瓣花叶上带着持续了一周的雨水洒下的雨珠的晶莹——不管雨水下过多少，它们挂在身上的就只有这么多，这么恰到好处；像是化妆中的某一元素，没有不行，多了也不要，专一为了在你走过的时候呈现出天地均衡、物我独一的最美。

野菊花的宜人的黄色里，带着药香，带着山石质朴的味道，带着人迹罕至的山川里才有的自然原本的纯正。它们以自己范例式的个别的盛开，招引着人自然而然地想象两个月以后真正的秋天到来的时候，满山野菊花都开了的盛况。那时候就要穿上长衣长裤，就会有寒凉的风，就会因为不冷不热的适宜而将温带气候中难缠的冷和热都暂时放下，只需一门心思地看周围的世界，看硕果仅存的自然。那时候野菊花在山野上涂抹出一片片金黄，清淡又浓郁的药香弥漫在开始收束的山石和红壤之上。忘我地穿行在它们点染过的山坡山脊上的情景，便是人生中有限的几个最美时刻之一种了。

眼前这丛野菊花，可能只是因为在高温的酷暑里感受到了因为绵绵的雨所带来的持续的低温，便以为秋天已经真地到来了，便率先盛开了起来。估计在随后几天气温升高以后，它们还会收束了花朵，重回孕育状态的。当然，距离八月初的立秋，真的也已经是不远了呢！漫长的夏天，变着法子热来热去的夏天终于是在这早开的野菊花的预兆下，走到了尾声了呢！

这望见了早开的野菊花的山间行走，拥有秋天登高望远的视野，拥有雨后不再被遮挡的通透的视线。最重要的是，这样的行走不是从山脚下开始的，而几乎是从山顶上开始。不是向上，而是向下。因为新开辟的公路在钻过隧道以后直接就已经到了山顶的位置上。

这类似于一种空降式的山间漫步，因此而从一开始就有了一种格外的体力充沛与精神饱满。登高望远的最高峰不是最后抵达，而是在肇始处就已经直接界临。这是现代化给人类的自然审美带来的迥然的全新感受，尽管其代价是山谷里那被封闭状态保护了千万年的古村落直接向着公路敞开了口子。

从一开始就将自然踩在脚下的现代化格式，尽管可以直接截取自然最高最美的位置，但是未经攀爬未经付出的收获，精神上的向往和想象显然都多少有些准备不足，这样在骤然而至的顶峰体验的时候，美则美矣，却也就少了几分澎湃。

这是现代的国家公园的交通格式将人类跋涉千难万险之后才能望见的自然之美，做了过于轻易的呈现的时候的一种挥之不去的弊端。貌似只是一条路，但是却改变了人与自然之间的交通关系从而也是审美关系、心理关系。

作为个体的人，在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面前是完全无能为力的。我们所能做到的，也许就只是再多几次的走到山野里，趁着这些被改变了的关系还没有形成惯性的新传统，趁着还有野菊花可以盛开在山野之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