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晚霞之后的云天
梁东方
尽管是阴天,也还是有晚霞。只不过晚霞出现在最后的时刻,阳光落到山下以后仰照天空的一瞬间里,西天角上的阴云终于给阳光让出来一条缝隙的那一瞬间。
即使是一瞬间,六月中旬的晚霞也还是足够壮丽。只是,随后它就暗淡了。在这个季节,已经没有人再为迅速暗淡了的晚霞叹息。因为晚霞也有热量,不如阴天舒适,人们经历着大地在燃烧的盛夏,对没完没了的热量,已经有点承受不了,除了麦子愿意承受,收割回来晾晒在路上的麦子愿意承受。
晚霞消失之后,天空意犹未尽,有一种透明的光,不同于夜里的模糊一片的漆黑的,尽管暗淡却也透明的光,依然坚持在西天上播撒。被它照耀到的云,都像是有背光一样,将不规则的边缘染得明明亮亮。
云的边缘亮,云的核心也跟着提高了一个亮度、一个透明度,好像随时都可以像玻璃那样完全被光线洞穿。这是夏夜的光芒去而犹存的一种典型迹象,是天地为了要将临近夏至的时候的昼长夜短,演绎到极致的时候的一种煞费苦心。
巧合的,今天的西天之上,不是一片云,也不是几片云,而是一层均匀地铺展开的一大片云。这一大片云之间的裂缝,透过青白色的光来的裂缝,就是云和云直接的界限;这种界限既分明又含糊,它们完全没有规则,像是一块安全玻璃被撞碎以后的样子:碎是碎了,但是互相还连接在一起,没有飞溅,没有将它们遮挡着的天空让出来。
西天之上的这一片裂纹玻璃沐浴在晚霞消失之后的透明的光里,质地晶莹,俯瞰着已经因为黑暗而亮起了点点灯火的大地;它们像是某种铺展的阶梯,某种可以顺着任何一条缝隙攀登上去的登天塔,至少可以让目光一点一点地有根据、有线索、完全实证、似乎随时可以付诸实践地上移。
上移的不过是人类目光的惯性,其实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真正去攀上那没有保险的通天塔,大家还是愿意驻足在好不容易凉爽下来的大地上,站在连大地上的灯光一起被仰望的这个角度上,久久地遥望。
晚霞消失之后的瞭望,是专属于盛夏的夜晚的享受。它和太阳没有升起来的清晨一样,都属于这个季节里最美的时间段落。它们都是天地抚慰人心,人和万物都是天地的孩子的最可被证明的桥段。
如果不是住在郊外的家里,我将必然错过这样的桥段,必将因为错过而在内心里怀疑一味的炽热是天地抛弃了人类的表征,乃至心情日渐焦灼与灰暗、乏味与庸碌。
是天上的光慰藉并且同时指引了人心。前提是,你得有条件看见天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