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冬雨后的辉煌瞬间
梁东方
整个秋天几乎都没有下雨,初冬时节的一场雨,一场由昼而夜、由夜而昼的雨,彻底将雾霾驱散了。天空终于露出了久违了的一尘不染的原貌,阳光透过云层,云层因为水汽氤氲而“营养”充分,在颜色和形状上都变得有了正常的丰富层次。那样的层次之上是雾霾下的一片极其平均的漠然苍白、视之难远的反面,是淡淡的乌黑,是远山一样的黛色,是深深的浅白,是橘黄的边儿和橙红的晕;色彩引导着的世界与世界由色彩支撑着照临人间的无穷无尽,可以让你在通常习以为常的景象面前如人生初见一般的惊诧不已。
世界的万事万物都异常清晰,好像所有的树木房屋、道路、面孔和脚步的节奏、背包的样子、车厢的轮廓都是刚刚从库房里拿出来的道具,都被这场雨水反复冲刷着洗净了一般。所谓崭新的世界这词,从来都是作为一个不加思考的联合词组来使用,真正放到人间万象上来兑现的时候,给人的焕然振奋是怎么形容都不为过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谁都没有说,却都早在暗暗地期待着这样的纯洁界临人间的一刻。
这条每天都会经过两次的街道居然是这么好看,蓝天在茂盛的斑斓树冠之上,金黄色、黄褐色的落叶在黑色的沥青路面上贴得十分紧密,以至于地面上的斑斓之色已经像是一条彩色的河,凝固的河。这样由雨水造就出来的匪夷所思的感觉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就连树冠之间的道路指示牌不是都清晰到了从未见过的澄澈程度了吗。
这个小小的村口何以就会有这么好看、这么丰富的形状与颜色安排,高天上无际的云之下,是高高耸起的铁锈色的法桐树的尖尖的树冠,是柳树黄绿的团头,是杨树还近乎完整仔细看才会发现掺杂了一点点黄的茂盛枝杈,而那些平顶的房舍居然也因为这样光的纯正而有了某种明媚的润泽。这样的经常像是被欧洲的交响乐反复讴歌过的西欧大地上的田园居舍,是走不尽看不够的天堂一样的人类家园。你站在任何一个位置上,都像是舞台的正中央;你伸开双臂,你微笑着歌唱,你奔跑起来,你莫名地高喊,你以什么样的姿态或站或坐或举目凝望,都是作为一个主人公最恰如其分的表演。
这一道永远有人垂钓的河边依旧有人垂钓,现在最佩服的是他们在这样辉煌的河畔盛景之下依然一动不动地只盯着水面,连向天空望一眼都不望一眼,也许他们是用只沉浸其间的方式在表达自己的惊叹:对岸的树山一样倒影在河水中,树上的云和云缝见的阳光神迹一样地在水波中荡漾,即便是最伟大的画家也不能将眼前的景象复原到画板上,即便是最高级的相机也会在拍照的一瞬间减损了大自然无穷密集的细节。
雨后的这个瞬间使人确信,只要没有霾,我们的大地也一样可以是人人得以率性的天堂。在宇宙赐予的地球环境下,在大自然本来的纯正里,人的一生原本就已经是至为幸福的奇迹,是弥足珍贵的偶然。
因为一切被雾霾遮挡而已经被人遗忘的颜色都涌现了出来,还有穿过乌云的光剑,那是上天的手电筒抑或探照灯,它们照亮了并不黑暗的大地,在大地的光芒之上覆盖上光芒,却让大地上的人们一下变得兴高采烈,不约而同地在感叹人之为人的幸福与愉悦。
这样的景象和欧洲没有什么不一样,也就是说我们和欧洲似乎就只差着雾霾这层屏障了。风或者雨,最理想的是雨清除了雾霾之后,大地上的万事万物就都具有了至少是形式意义上的趋同性,它的名字叫做:理想家园。
记住这一瞬间,犹如记住可以呼吸的机会,它虽然短暂,但是依然能拯救我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