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春意朦胧的日子

梁东方

刮了两天大风以后，气温下降；气温下降以后，风逐渐停止，而雾霾还没有来得及归来，所以留给了春天几个难得的好天气。尽管是瘟疫期间，但是也还是有人走出来，走出来看这没有雾霾的春天里的好日子了。

天空是蓝色的，蓝色的天空上还有白云，白云下面是柳树跃跃欲试要变颜变色的树梢的行列。这样的景象固然是好看的，但是在一般意义上的好看之外，今天的天色之中，包括蓝天白云和柳梢，都带着一种普遍的朦胧。这朦胧不是雾霾的朦胧，甚至也不是雾气的朦胧，就只是万物复苏的时候一种生机重现的关键节点上，所有生命都要带着喜悦的面孔开启崭新的里程之初的那种朦胧。那既是一种肉眼可见的蒙蒙之意，也更是一种顽强而坚定的生长与充满了预期与盼望的有含混意味的喜悦。既生机勃勃也懵懂无知的万事万物，一味地沉浸在正在开启的春天大幕之下，会形成春天隆隆的地声，也会形成这样春天浩大的朦胧。

地温上升，河水融化，小草萌芽，雨水节气到来，万事万物都做好了进入春天的准备，而明确能说得出来的春天的物象其实还很少，每年这个时候就很有可能出现这样微妙的春意朦胧的日子了。

在这样的日子里，柳梢上的晴明之色里分明还有一种阴凉的层次感，不是绝对的万丈光芒直接照射下的一览无余。这样的春色是春天之为春天最瑰丽的一层晕色，像是巨大的无影灯下的景象，仿佛又晴又阴，有阳光但是阳光不强烈，不刺眼；有阴翳，但是阴翳不遮挡阳光，薄厚和多寡都恰如其分，天地间的一切都朦胧又清晰。

这是一种特别适合人的视觉的、中庸状态的天光，在这样的天光里站不站到树荫（树荫也只是树干树枝在地面上的横斜的影子）里都可以，站在阳光里也没有任何不同，哪里哪里都是充分均衡、充分宜人的。不必皱起眉头抵挡阳光，不必手搭凉棚让视野专注，从上到下，从远到近，天光云影之下的一切，都适中恰切，都柔和妩媚。

这样的日子，只在这样的早春季节里才可能出现，当然也可能不出现，可遇不可求，不是必然有。秋天虽然也有整体上类似的宜人的日子，但是那样的日子里的气氛是向下的，是不远处的寒冷已经虎视眈眈之下的暂时的适宜；而现在的气氛和味道则是整体向上的，是未来一切都将欣欣向荣的时候的适宜——既在当下舒适，又对日后怀有期待，这肯定就是人间最美的时候。

这春意朦胧的日子，赫然在目，让人惊喜，让人恍然，让人情不自禁地在它的天光云影里走出去很远很远，而且愿意这个日子永远也不结束，而自己的脚步也永远不停止。

有过多少未必知道是在等待什么的等待，有过多少对于未必清楚到底在哪里的远方与诗的想象，那些难以落实的美好似乎在今天这春日的朦胧里都得以真切地实现。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人生的诗情画意终于在本地就都找到了确认与舒展的氛围，它在不是没有缺陷的真实之上，已经是无可挑剔的精美绝伦。

而实际上如果没有这样一天，那以前经历的类似的日子也就不再会从记忆里浮现，我们对于天地的无数细节，往往只能记住冷热和不冷不热等等最简单的状态，其间更多的过渡之中的时间细节、季节风貌大多都是遇到便遇到，经过便经过而已。或者换句话说，当一个人能意识到并且观察到还开始享受这种季节过渡状态里的细节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懂得了人生的一点点滋味。

人生之不易，大抵如季候和气温之不定。这样春意朦胧的好日子，对应的未必就是人生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但是肯定是可以对应安享生命之乐趣的“但无琐事在心头”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