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权的浮光掠影
相当于是在高高的山顶上的高海拔的左权县城,入夜以后的清凉清冽更是明显。
清凉清冽的空气里没有尘土,不脏,没有霾;每一口呼吸中都没有可感的颗粒和致敏的不洁之物。这是从霾区上来,到了左权高地以后最为强烈的对比感觉。每呼吸一口,都会感叹一下,为现在正在呼吸的好空气赞叹,同时也更为长期以来的呼吸的肮脏,为马上又不得不回去呼吸的肮脏而叹息。
就像从污水里奋力挣扎着出来换上一口气一样,不能永久性地脱离开苦海,这就已经算是幸运了。
在透明的夜色里,在寒凉地区少人少车的街道上一直走,走到了沙河公园。路桥下灯火通明的走廊中,正有节奏鲜明的歌声,高亢嘹亮的演唱,以一种古远的热烈气氛升腾起来。左权民歌爱好者们正聚集在那里,吹拉弹唱,高歌不绝。这种可以追溯到左权还叫辽县的过去的民间小调,固定的节奏之中,有一种赶着小驴上山似的乐观甚至滑稽成分。与河北梆子的悲愤比起来,它甚至都不是很严肃,甚至不是很苦难。尤其男声,会有一个笨拙的节奏,明确的重复的笨拙节奏,正是这种略有笨拙的节奏带来了幽默的效果。你甚至都会因此而想到,当年津津有味的围观者们因此而生出来的灿烂笑意。
这样的笑意是寒凉地区的人们所迫切需要的。在这里,人们普遍处于一种噤声的瑟缩状态,好像说话多了就会损失热量,就会更冷。大家都少言少语,即使说话,也少表情,多短句。说完赶紧闭嘴。习惯了冷清的本地人自有一套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寂寥的生活方式。裹紧自己已经成了本地的生活习惯,与之相关的瑟缩和噤声都不过是伴随而至的下意识反应而已。甚至连人们模样,也有一种与寒意相匹配的适者生存之相。
有的楼房,每一层阳台的落地窗户都是完全封死的,不能开窗的,做成了阳光房的格式。可见夏天不热,冬天很冷之状。
在这里楼房不多,高坡上的民居多是红砖的平房建筑。有骑着大二八自行车的老者从这样的红砖胡同里骑过,有突然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错觉。不过,汽车也已经在狭窄的胡同里出现了,车都开得很快,大致上是刚刚进入汽车时代的时候的那种“与你不同”的显示需要使然。可以作证这种判断的是,县城里的车辆都是最近这些年的新款车辆,很少见到老旧车型。
县城红砖红瓦的平房之间,偶尔有一棵梨树,也入乡随俗都高高的,倾斜着。不大的梨果挂在谁也够不着的高枝上,很是显眼;是这片仿佛寸草不生的山地上长出来的奇异之果。大约是因为本地盛产核桃,所以街头自带食材来点心铺做月饼的人,五仁之中总是核桃仁为主。地面上摆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而左权的月饼要比我们习惯的月饼薄很多,厚度上更像是烧饼。
这样说左权的月饼,当然是说这个地方,而不是说抗日战争时期的那位将军。以一个人的名字来命名一个地方,这在中国,在世界上都并非罕有。但是能直接将一个地方的历史因为他而换名,可见这个人与这个地方的深切的联系。香山所以成为中山,辽县所以成为左权,都笼罩着深远的历史烟云。
死于日本鬼子的炮火的左权将军的陵园在城中心,进深不大,与周围的院落比起来却已经属于豪华。隔壁的新楼房小区已经高过了院子里最高的主殿,另一边的旧平房院落则沉落在一片黯淡的红色中。一家炒面馆就在这片黯淡的红色正中的走道两侧,它所以开在这里,是因为对面就是宽大的左权中学。这里的炒面都并非现炒,都是从现成的锅里挖出来一塑料袋,然后连塑料袋一起微波一下而已。那薄薄的塑料袋是经不住微波的,但是老板娘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她不却生意。粗糙的生活的粗糙如果仅仅是原始的话,那还好;加上的现代元素就十分危险了。
左权陵园在城中,而祝融的祠堂在俯瞰着全城的北山顶上。祝融公园大概是全国乃至世界上最大的火神庙,在这里,向着任何一个方向瞭望都会让人深深地为这山峦丘陵环绕的高原小城的万千气象而神驰良久。
祝融公园为县城北峰。可俯瞰全城,红砖平房辐辏而成的屋顶聚连成片,远塔近舍,均可详见。早晨的时候,顺着廊路上行,亭中有少女读书,其阅读书写的认真之状可掬。空气清冽,口口入肺,正堪洗也。天上的云,像是西部高原上的云那么飘啊飘,聚集成偶尔遮挡一下阳光的团块,驰逐而来,驰逐而去。
安详地坐在长椅上,看西番莲硕大的红色花朵在寒凉的空气中开得正艳。花与人相对,绚丽的现实与寂静的古远神奇地在这里结合,结合得让人迷醉和恍惚。十点以后,阳光逐渐驱散晨雾,市声渐起,达于山顶上巍峨的祝融庙的高阶前。其实多是人声叠加,最多不过是有些车辆鸣笛而已。
左权的噪音不大,也基本上没有什么空气污染,但是整个城区却有几根高高的大烟囱,还有两个粗壮的热电冷却塔,给初来乍到者的观感还以为是一个煤烟滚滚的所在。在山壑之间的丘陵谷地上,大约务实的需要总是第一位的,任何观瞻之事都尚在必须之外。
中国之大,左权这样从来没有到达过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任何一次新鲜的抵达,都会给生命带来崭新的喜悦。这是生而为人,平凡而也珍贵的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