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墟那些遥远的事儿 ‖ 十、知县吓出了尿

十、知县吓出了尿

建隆坊(欧松年绘)

府试结束后,西宁县进入院试的人,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外地人,只有一两个土著。这个问题引起了张溶的高度注意。张溶认真读过赵震阳知县的康熙六年《西宁县志》和王钺知县的康熙十二年《西宁县志》,了解西宁科举的附籍情况。万历五年罗旁大征平定瑶乱后建立西宁县,因为文化落后,童试考生不足,于是借才他邑,推行附籍政策,土著、附籍考生分别录取。张溶认为由附籍滋生出来的冒籍是必须禁绝,西宁土著考生的权益必须得到有效的保护,他于是在刚刚修建的觞咏轩里,提笔给省里写《分别土附详》:

西宁向因故明万历初年新开荒徼,土附兼收,分别取送。但所谓附者,有田产在此处而身居邻近他邑之儒童,旧例暂许其与试,从无并非宁邑纳粮之士民,实系外郡外邑棍徒、铜臭之辈。既县案无名,忽夤缘送道,神奸百出,冒进宁庠。

写到这里,张溶难以按下心中的愤慨。西宁建县时,因为荒远落后,童试才实行土著、附籍子弟兼收,分别录取进入县学的政策。但当时的附籍,是指有田地在西宁,人在邻县居住的儒童,不是西宁县的纳税人是不能作为西宁附籍考生参加童试的。现在的情况是,县里的档案没有他们的名字,他们却出现在罗定州的府试,冒籍考进西宁县学。这实在是太猖狂了!

张溶认为:凡是《县册》里没有名字的和没有本县廪保的,在《州册》突然增加了名字的,这些人都是外地恶棍、无赖和唯利是图的人,他们与罗定州的武官、衙役,仗着势力钻营,侵夺贫寒的土著子弟的利益。张溶希望省里允许他亲自到县署的外门送考生到罗定州参加府试,让冒籍的考生在这个时候向知县自首,或让大家告发。然后并对考生进行点名,发现有前面所说的外地恶棍、无赖和唯利是图的人,立即把他们抽出来,对作保的廪生和这些考生的父亲、哥哥等人进行严肃查究,按照新出台的条例进行定罪。张溶希望通过惩罚少数人来警戒多数人,使众多的贫困考生获得小小的进步台阶,不至于士气被打击,杜绝奸猾之徒侥幸进入西宁县学的弊端。

对此,省里自然批复同意。

康熙二十三年阳春三月,西宁城洋溢着浓浓的春意。龙井山上的杜鹃花开得如红霞般灿烂,城内回龙街的简氏大屋花园,锦堂春、山茶、荼蘼、茉莉、夜合、指甲、朱槿、瑞香、海棠开得姹紫嫣红。日午无事,张溶站在觞咏轩前,俯瞰整个西宁县署,见正中为一座三间是知县正堂,正堂东面是赞政厅,西面是仪仗库,仪仗库西面是典史官署;仪仗库东面是主簿官署;正堂后面是川堂、后堂;正堂前面是戒石亭、仪门;仪门外面,左边是土地祠,右边是狱房;再前面是大门,上面有鼓楼;门外是申明、旌善亭。张溶在心里默默地说:“西宁县署虽小,但布局严谨,我身为这里的主人,责任重大!”一会,又想起科举童试的问题,觉得必须想办法确保西宁土著考生的权益。不能任由冒籍考生挤兑土著考生的生存、发展空间。于是顾不上吃饭,回到觞咏轩里,提笔再给省里的学政起草《酌分土附次详》,张溶在这篇详文中说:

近自卑职莅任以来,仰体宪台鼓舞人才之意,多方作养,极力劝学,文风渐次稍振,非复军兴数载以前弦诵无闻者可比。今兹科试应否邀恩俯鉴如额取八名,或土五而附三,或土附均半,不致有客倍于主之叹,俾孤寒得以振拔,则宪台之造福泷西,永深焚顶矣。

张溶认为,通过自己这一年来的努力,西宁的文化风气已逐渐振作,不再是罗旁大征后几年,没有什么人读书的情况可以相比。他希望这一科院试,在8名录取名额中,明确规定土著子弟5人,附籍子弟3人,或者是土著子弟和附籍子弟各半。如果能够这样,西宁人将永远对省学政焚香顶礼!

省学政最后批复是:“土附各半”。

在“土附各半”政策的保驾护航下,康熙而是六年,李道瀚顺利通过省学政在罗定州主持的院试,成为了一名生员。李金夫妇自然喜出望外,此事也轰动了整个建隆墟和建隆坊。建隆坊甲长商道雨十分高兴,说:“西宁县成立后,李道瀚是我们建隆坊、建隆墟第一位考上秀才的人!”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康熙二十七年。这天,商道雨和往常一样,穿着秀才的长衫,拿着一把纸扇,在建隆墟闲逛,脚下不知道绊了什么,摔了一跤,竟然不省人事,店铺老板和行人都认得是商道雨甲长,于是七手八脚把他 抬到附近的一家药材铺的坤甸木椅上躺着。坐堂郎中看了,说是摔成卒中了,如果有北京同仁堂的安宫牛黄丸,或许还有一救,只可惜店里没有这种名贵的药。听郎中这样说,一位与商道雨稔熟的街坊,立即跑到商家报告。商道雨一妻三妾和唯一的儿子,连滚带爬来到了建隆墟这家药材铺,看见商道雨这般情况,知道没得救了。立即哭得死去活来。有街坊劝商道雨大婆何氏,说:“甲长如今还在生,你们这样很不吉利的哦。当务之计,就是把甲长抬回家,想办法救治。”

听了这位街坊的劝说,商道雨一妻三妾和唯一的儿子立即止住了哭泣。儿子商隆和街坊一道,把商道雨抬回了建隆坊的家里。有街坊说封川长岗有一位善治卒中的郎中,可请他来试试。邻居单春(据说他只有一颗睾丸)虽然年过六十,但精神很好,挑一二百斤还是轻松的事情,平时得到商道雨诸多关照,于是主动地对商隆说:“我去请郎中!”

单春沿着西江边步行到均埇,乘渡船过海,在长岗街找到了这位姓冷的郎中,说了有关情况后,就迫不及待地说:“救人如救火,冷先生立即收拾东西与我走一遭吧。”

冷郎中是一位非常有职业道德的人,见单春这样说,立即收拾东西,和单春渡过西江,步行到建隆坊。

可惜,未进门,单春就已听到商家的一片哭声。没有等到郎中来到,商道雨就驾鹤仙游了。

单春带着冷郎中进入商家,商隆十分感谢冷郎中的出诊,封了二钱银子作为诊金,打发冷郎中回去了。

商家的丧事也是建隆坊的丧事,商道雨是有功名的人,且家底殷后,丧事自然办得风风光光。出殡当日,整个建隆坊和建隆墟的人都来送商道雨最后一程。大家说:“商甲长生前为我们做了不少事情,我们都很感激他。”有人说:“商甲长虽然才年过六十,不算高寿,但走得爽快,也算是好人有好报。”

商道雨去世后,商家三代担任甲长的历史结束。建隆坊的甲长由建隆墟苏杭铺的王权担任。那天,他在店铺对前来购买东西和喝茶聊天的人说:“根据县里的决定,都城巡检司很快就要移驻到怀乡了,以后建隆坊和建隆墟的治安,主要是靠我们大家自治了。”

看官,这是咋回事呢?

原来万历五年西宁建县时,在封门、函口各设立了一个守御千户所,并修建了所城,驻扎士兵,以防止逃到广西的瑶人卷土重来。但封门、函口离西宁县城都很远,消息传递、捍卫保护,紧急中难以响应。加上两个所城下临深谷,面对大山,被瘴气岚气笼罩,长期把官军折磨得很苦。即使不用损耗一支箭,不用花费一文钱,也没有什么事情或变乱更发生,官兵感染瘴疫而死亡的情况也足以让战斗力大大减弱。为此,知县林致礼向罗定州反映这些情况,罗定州向省里的巡抚和巡按请示,省里的巡抚和巡按奏请皇上,最后决定将封门、函口两个守御千户所一起迁移。其中函口守御千户所迁移到离罗定州城几十里的䓣沟驿,封门守御千户所迁移到西宁城西面学宫的右面,与县衙并列。但函口离西宁城很远,函口守御千户所迁移后,如何确保怀乡一带的治安管理,成为了西宁官府必须考虑的问题。经省里统筹,奏请朝廷同意,决定将开阳巡检司迁移到怀乡,改名为怀乡巡检司。万历十七年,怀乡巡检司在突垌驿临时设置了衙门,万历十九年,迁移到了平梅汛地村的掘洞驿,并筑城垣。但到了顺治十四年,朝廷又决定撤销怀乡巡检司。从此,怀乡一带的行政、治安管理就成为了西宁官府最为头痛的问题之一,抗税、叛乱的事情时有发生。到了康熙二十七年,西宁县官府终于决定:将都城巡检司的士兵全部移驻到怀乡,以加强对怀乡一带地方的管理和控制。

都城巡检司移驻到怀乡的只是士兵,巡检司衙门还留在都城。经过这些年的招商招民,都城建隆坊人口增长了好几倍,但因为管理到位,保甲制度执行得比较好,都城巡检司的士兵移驻到怀乡后,这里的治安情况并没有发生什么恶化,反而不断向好。

转眼到了康熙三十二年。建隆坊私塾的徐先生早已没有在这里教书,回到金火石脚的家里养老,去年还有人见他拄着拐杖来建隆墟趁墟。李金年近七十,但精神矍铄,身体硬朗,仍然独自居住在金鱼山,妻子莫氏则与儿孙在建隆墟生活。

李金如今已是知名人士,这一年秋天,知县冉德来到建隆墟视察,指名要李金陪同他登上象山。

别看李金比冉德年长十多岁,但爬起山来,冉德真的跟不上他。李金来到象山山顶,气不喘,腿不软。他站在一块山石上,看着山下的建隆坊,炊烟袅袅,建隆墟人来人往,不禁在心里赞叹道:“好一个兴旺的地方!”

好一会,行行歇歇的冉德,才爬上了山顶,与李金一道,看了一会建隆坊、建隆墟后,转过脸来看西江对岸的圆头沙,但见在秋日的阳光照射下,这个西江最大的沙滩熠熠生辉,宽阔而又平坦;一湾秋水如练,烟波渺渺,白鸥飞翔,帆影参差,时或渔歌互答,竹枝词悠扬,让人如痴如醉。

冉德对李金说:“如此一个富有诗情画意的地方,文化也应和经济一样,迅速发展起来才行!”

李金觉得冉德知县说得非常对,于是说:“对!对!对!都城是县城外的第一大镇,每届童试,考上秀才的人远远不如建康都一个荡村堡,这真是不应该。但有什么办法,先时,建隆坊只有一个私塾,如今也只是在文昌阁内办了个书院,规模、水平都很一般。”

李金的儿子李道瀚是建隆坊、建隆墟第一位考上秀才的人,自李道瀚之后,这些年来,再也没有第二人考上秀才了。李道瀚参加了两次乡试,都名落孙山,举人梦何时圆,能不能圆,还真不好说。因此,李金对都城文化、科举的落后清空,是深有体会的。

“其实都城科举是有辉煌历史的。”冉德说,“李熙载,北宋元丰八年进士,官至朝请大夫,是你们建隆坊人。”冉德指了指山下的建隆坊。

李金听了,接着说:“老爷说得对,如今建隆坊还有李熙载进士当年所挖的水井呢!据说当时的都城人都称李熙载为李夫子,因此称这井为夫子井。”

冉德点头,表示同意李金的说法。继续说:“梁畿,南宋咸淳年间都城进士,也是官至朝请大夫,死后就安葬在罗旁的九牛山。”冉德右手指着西江下游的罗旁说。

这时候,一条黄狗突然从竹林里窜出,追赶着一条金环蛇。冉德眼尖,看见这条一圈黄,一圈黑,有柴刀柄这么大,长近五尺的金环蛇,别说是两腿了,全身都软了下来,抱着李金,气也喘不过来,更说不出话来,脸色惨白……

李金平时也很怕蛇,但此时此刻,他却一点也不怕,对冉德说:“老爷不要怕,老爷不要怕!”

好在捕蛇的人也跟着从竹林出来了,看见黄狗在前面与蛇纠缠,拿出一个布袋,把手伸进布袋里,只一抓,就抓住了这条金环蛇的七寸,然后把布袋翻过来,这样蛇就被收进布袋了。然后呼唤着狗,下山去。

半天,冉德才缓过气来,说:“粤地多蛇,粤人捕蛇吃蛇,是先秦越人的遗习,我们外省人接受不了。”

冉德似乎已从惊恐中解脱了出来,但李金看了看冉德的裤裆,竟然湿了一片。李金心想,刚才真的是把冉德知县吓出尿了。为免尴尬,李金接着之前的话题说:“老爷,都城历史上的科举情况说完了吗?”

在李金的提示下,冉德终于想起了刚才的话题,说:“梁文炳,南宋景定五年都城进士,官至思州同知。陈谠也是宋代都城进士,是通过特奏名考上的。”

冉德到底是受了惊吓,已无心展开去说。因此才说完,就提议下山了。

敬告读者

《都城墟那些遥远的事儿》是以明、清、民国县志和《郁南县志》所载事实为基础,通过艺术加工而创作的一部文学作品。作品以展现都城这个千年商业小镇的风土人情和历史画卷为宗旨,宣传都城的历史文化,为都城当前的经济、社会、文化建设尽一点绵薄之力。但限于作者水平,不足之处在所难免,敬请读者谅解、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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