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孩子发现“麻烦”成了自己的代名词
当孩子发现“麻烦”成了自己的代名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栩栩多多（ID：xxddkids），作者：吴楠，插画：张雯，编辑：任芳慧，头图来自：《我的姐姐》剧照
孩子眼中的麻烦和大人眼中的麻烦，并不遵守“能量守恒定律”。孩子眼中的麻烦，是胆怯、害羞、紧张、能力不够、年纪还小，大人眼中的麻烦，则是麻烦本身。甚至有时孩子在大人眼中也成为麻烦，哪怕是在爸爸妈妈眼中。你以为孩子们不知道吗？他们不但知道，虽有点怕，仍想大声讲给你听。
周末上午，何清清跟老公散步回来。没带钥匙的夫妻俩叫四岁的儿子开门，却毫无回应。急得何清清的老公到楼下便利店借手机，打算报警求助。何清清留在家门外，柔声叫着儿子的小名，听到儿子走到门边的脚步声，又温柔地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房子里，是不想见爸爸妈妈了吗？”儿子半天才回答：早上自己尿床弄脏了床单，被爸爸批评了，还推搡了两下。儿子说他“很想死”，不想让爸爸“不高兴”。在何清清的安抚下，儿子终于打开了房门，看得出孩子已经哭过。
后来，何清清私下对老公说，“你不能再让孩子觉得自己是个麻烦了！不然真的就麻烦了！”
当大人成为大人，开始被各种各样的“麻烦”所包围：工作上的压力与焦虑、生活中的琐碎与无奈、人际关系的多变与刺痛……如此挤压下的大人在和孩子接触中，有意或无意的表达，让孩子在某个瞬间忽然发现自己怎么变成了大人眼中的“麻烦”？
焦虑的麻烦
那些说不出来、又难以反抗的不舒服
察觉度：低
伤害度：高
“我不够好，是因为我慢得像蜗牛？”
讲述者：靳华
背景卡：八岁，小学二年级
麻烦认定者：爸爸，公司总监
妈妈常和爸爸发脾气，她说爸爸脾气不好、没有耐心。我以前听到这样的数落，觉得好笑。爸爸就大声斥责我跟妈妈很像，做什么都慢吞吞的。
四月，爸爸要带我和妈妈参加他们公司的活动。活动是晚上七点举行。妈妈让我请假、提前一节课回家，可爸爸不肯。结果我放学晚了，回到家也晚了。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可还按照爸爸的要求换衣服。爸爸忽然就很生气，“你不能快一点吗？就跟蜗牛一样！穿衣服还要思考人生吗？”妈妈忙过来帮我系扣子。我没忍住哭了。妈妈以为我觉得委屈，就哄我：“被爸爸批评也没什么丢人的。”我说我不想去了，想在家写作业，爸妈却异口同声地说，“你能不能不要添麻烦！”我又想哭了，可不敢。
“我胖，因为我懒？”
讲述者：黄春芽
背景卡：十一岁，小学五年级
麻烦认定者：爸爸，会计
我的爸爸很胖，妈妈很瘦。我希望像妈妈一样，可以穿好看的裙子，可以跳舞。可偏偏像爸爸。我只能在学校的晚会上扮演“勇士”。我没想演仙女或者公主，可也不想演男人。爸爸妈妈说这是因为我太懒、不运动。我问爸爸胖是怎么回事。他们说因为爸爸是大人，还说我们班上一个很瘦的女生好看、像模特。
我爸让我下楼跳绳。我不好意思，觉得很怪。他就把手机摔倒沙发上，说我很麻烦，还催着我快点穿鞋、推着我进电梯，自己却在玩手机。
但我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胖，就像不知道为什么爸爸也胖。但我知道自己身上的肉是爸爸眼中的麻烦。可我这么胖不是他喂出来的吗？
【麻烦小声说】
人都有自己的身材、性格、习惯和特点。大人可以接纳或者忍受别的大人，为什么希望孩子一定要变成自己要求的那样？
懒惰的麻烦
明明大人想偷懒，还说孩子不够好
察觉度：高
伤害度：低
“把手机扔给我，不听我说话”
讲述者：布布
背景卡：七岁，小学一年级
麻烦认定者：爸爸，企业处长；妈妈，质量检查员
我很喜欢玩手机。我的同学平时没什么机会玩手机，但爸爸妈妈不会太管我，我挺高兴的。后来我发现，爸爸妈妈一回家就把手机扔给我。他们说我的话多、很闹，看手机就会安静。这是我听他们在厨房里说的。我本来是想去冰箱里拿可乐的。
其实我找了喜欢的奥特曼想给他们看。但我想他们一定不会喜欢这些。他们只希望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最好像那个在宜家买的大鲨鱼抱枕一样一声不吭。
“上课外班，因为管饭”
讲述者：迟胜
背景卡：八岁，小学三年级
麻烦认定者：小姨，公务员。父母在国外
我和班上一个女生从小学一年级就一起上托管班。她妈妈也不做饭。到了三年级，那个女生不来托管班了，说家里有钟点工。我一开始有点难过，也不好意思讲。爸爸妈妈都在国外工作，我在小姨家住。小姨总说她忙，其实姥姥或者姥爷把我从托管班接回来，小姨都是在家看电视。
有一次小姨给我煮方便面，特意放了青菜和鸡蛋，被姥姥看到了，批评她太懒，就会给我吃这些。她说现在妈妈都这样。说完还瞪了我一眼，怪我一直嚷着饿。
我不想吃小姨煮的东西，因为真的不好吃。小姨说我挑食、麻烦。还对姥姥说，她煮的饭我不爱吃，不如点外卖，大家都省事。我想自己做饭。姥姥不让，说有危险。吃饭怎么这么麻烦。人不吃饭可以活着吗？
【麻烦小声说】
孩子有先天的弱势，需要大人花费时间、精力去照顾。大人的确也被生活、工作消耗了大量精力。但让孩子因为正常的交流或者吃饭觉得自己是个“小麻烦”，的确是大人的失职。
羞愧的麻烦
面对情绪，孩子做错了吗？
察觉度：中
伤害度：中
“男孩子不可以害怕吗？”
讲述者：曹天一
背景卡：十三岁，初中一年级
麻烦认定者：爸爸，运动员按摩师
上小学时，我第一次看科幻电影，里面有那种怪物，忽然冒出来，很吓人。我觉得真有这样的怪物会来伤害我和爸爸妈妈。爸爸笑话我胆子太小，以后不要看这些电影。后来，我和爸爸说起这件事，他说是我记错了。
前几天，我看新闻，说有坏人在路上抢劫。我很害怕。临睡之前问爸爸，会不会有坏人冲到家里抢劫？我们一家人是不是安全？爸爸特别不耐烦，“你还是一个男孩子，怎么还这么麻烦？”我本来以为他会说，“爸爸可以保护你和妈妈。”
从那个时候，我知道爸爸根本不懂我，而且还觉得我很麻烦。这种很麻烦有点丢人。
前几天打新冠肺炎疫苗，同学说打这个针很疼，我就往后躲。爸爸又觉得我很麻烦，“你都这么大了，不要搞得这么麻烦好不好！”也许有一天我生病了，爸爸也觉得我很麻烦、不要我了吧？
【麻烦小声说】
如果孩子暂时没能拥有大人希望的性格或者品质，责怪并不会让孩子拥有这些，只会带来自卑，而这种自卑让孩子觉得自己成为了“麻烦”，为今后埋下隐患。
性别的麻烦
什么都没错，却被指责
察觉度：低
伤害度：高
“我怕猫，但我更怕妈妈嫌我胆子小”
讲述者：许怀利
背景卡：十七岁，高中二年级
麻烦认定者：妈妈，商场理货员
我已经上高中了，是个男生，但一个人走夜路，心里还是害怕，会在手里抓点什么，用力握住，才不害怕。所以书包里有一个玩偶猫，就手掌那么大，钥匙吊坠一样，走夜路时会握在手里。但我没和别人说过这些。
回家路上有一个拐角，有很多流浪猫聚集在那里。我总要绕着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猫。就是不想靠近。不是那种看到猫就掉头跑的害怕，而是想距离远远的害怕。我当然知道猫不会跑过来挠我。
有时妈妈和我一起回家，路过那个拐角，我就会躲到另一边。如果那天她因为什么不高兴，就会笑话我，“这么大的人，怕那么小的猫。”她自己看见蟑螂不也大喊大叫，还说起鸡皮疙瘩。
我觉得我妈挺好的，但在笑话我不勇敢这件事上，我觉得她也很麻烦。
“我的爸爸一脸嫌弃”
讲述者：陈花
背景卡：十一岁，小学四年级
麻烦认定者：爸爸，省城建筑工人
我是单亲家庭。爸爸知道我第一次来月经，是从我大姑嘴里。爸爸在建筑工地上做外墙涂料，平时跟姑父一起干活，两个人都吊在那种木板上，风吹日晒，看着挺辛苦的。我们住的房子是路边盖起来的临时平房。我跟我姑一间，我爸跟我姑父在隔壁一间。一天晚上，我听见我姑对我爸爸说，我是个大女孩了。我爸愣了一下，然后一脸嫌弃。我本来就很害羞，看到我爸的表情，就更不好意思。
后来我问爸爸能不能多给我些零花钱。我爸愣了一下，就明白了，也给我了，但他说，“女人真是麻烦”。我甚至在那几天都不想去学校，也不想回家。
我们班有些女生会请假不上体育课，男生就会起哄。每次看到起哄，我就会想到爸爸说的“女人真麻烦”。
【麻烦小声说】
性别的刻板印象当然和大人的受教育程度有关。同时也跟孩子受到教育中关于性别的“要求”有关。这样上的伤害可能会影响孩子一生。
尾声
关于成长，美国诗人凯特·盖尔这样说，“我不用眼泪麻烦这个男人。”这句坚强也很坚硬的话，让每人感受复杂。大人也许无意的表达，让孩子们窥探到自己在大人眼中的“麻烦”属性。不安全感随之而来。甚至需要“用一生时间来治愈童年”。
大人表达出“孩子'麻烦'”，背后的原因多种多样：有时是时间不够，急三火四后的小崩溃；有时是工作压力，口无遮拦里的小责怪；有时是情绪不好，踢猫效应中的小伤害；有时是陈旧观念，教育不足下的小歧视。其实这不仅是大人的问题，也与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内心认知不足、环境变化等因素有关。与其要求孩子去理解大人的立场和感受，不如让大人停止在孩子面前“任性”。
大人们需要调整情绪和心态，学会在孩子面前放松。孩子也需要明白，大人也不完美。每个人都会麻烦别人，每个人也要学会照顾别人。
最重要的是，大人要接受孩子的特点、性格，像孩子们说的那样，希望爸爸妈妈们别烦他们。毕竟，孩子也有“做自己”的权利，而且有时候大人也是孩子眼中的麻烦。
为保护受访者，文中人物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栩栩多多（ID：xxddkids），作者：吴楠，插画：张雯，编辑：任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