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道论（一）
今人言儒，或茫然而不知其为何物，或嗤之以为数千年之封建糟粕，或诅之以为我民族近代式微之罪恶渊薮，或对标西方文明以为过时之谈。更有甚者，呼孔圣为二先生，称朱公为人妖，视伦理为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谈儒即迂腐，学儒即落后，辩儒以先骂为敬，毁儒者纷纷然于世间而以青年者尤多。呜呼，阴云遮日，魍魉魑魅横行于世间，妖魔鬼怪乱舞于青明而世人不自知也。然论至德者不和于俗，大道将行，岂惧宵小！大日普照，何待阴霾！
何为儒？言儒必言道，言道必言德。三者合一，当为允论，故儒即道德。
何为道？古往今来论道者众说纷纷而莫衷一是，然细观之，总不出于绳矩。道者即星辰运行之宇宙规律、水陆浮沉之自然规律、兴亡更迭之历史规律、治乱安危之社会规律、伦理教化之人情规律、寒来暑往之气候规律、生老病死之身体规律之总。故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是为道；春种秋收、四时变化是为道；顺民者昌、逆民者亡是为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是为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是为道；潜龙勿用、亢龙有悔是为道；与时迁移、应物变化是为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是为道；人情谬误、实所难免是为道；其锐进者、其退速也是为道；胜败在谋、不在众寡是为道；下悖上刑、未有不败是为道；荣华富贵、鲜不致灾是为道；孤介寡合、实难成事是为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是为道；富家多骄、贵族多傲是为道；矜才使气、自拒其福是为道；牢骚满腹、天怨人怒是为道；寡欲长寿、饱食伤体是为道；穰岁多病、饥年少疾是为道。故道何其广也！
何为道德？有道必有德，修道必修德。圣人之道，入乎耳目，存乎人心，蕴之为德行，行之为事业。张英《聪训斋语》所言道德甚为允当，故摘录之，不必自言。“所谓道德者，性情不乖戾，不谿刻，不褊狭，不暴躁，不移情于纷华，不生嗔于冷暖。居家则肃雍闲静，足以见信于妻孥；居乡则厚重谦和，足以取重于邻里；居身则恬淡寡营，足以不愧于衾影。无忤于人，无羡于世，无争于人，无憾于己。然后天地容其隐逸，鬼神许其安享。无心意颠倒之病，无取舍转徙之烦。”又言“人能于伦常无缺，起居动作、治家节用、待人接物，事事合于矩度，无有乖张，便是圣贤路上人。”一言以蔽之，道德即伦理，伦理即人情，人情系于人心。故修德者必先修心，修心必先正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天下平而后天下大公，天下大公是为大同。故道德者，何其重也！
道德即明，儒家即明。道德即兴，儒家即兴。观一人之道德即知其为学之得失；观一家之道德，即知一家教养之深厚。故儒兴而一身能知进学，进学即得贤智风味。学有所得而其家必能勤能敬，一家能勤能敬，虽处乱世而亦有兴旺气象。故学儒于己于家可不重哉！可不慎哉！
道在何处？今人言国学、言传统则必先谈文学，谈文学必乐道诗词歌赋。然喜诗词歌赋徒以悦其耳目而不重其义理，工于巧文丽章，争务修饰文辞而不知寻其道统。如此，花无穷之精力，恣无尽之情欲而仅有浅薄之得。其纵情愈深而其道愈远矣，盖以人之情易发而难制也。故士之致远，当先器识而后才艺，先求道而乐于文学。非不能娱心悦目，必以道为主、文为辅也。读书既可求道又能悦其耳目，岂不乐哉！不求道而遽讲炽情，吾未见其明也。
经史子集，可谓浩繁，而以经部尤为珍贵，乃士人读书尤须致功之处。所谓经者，恒久之至道也，字字珠玑，句句皆道，言言入心，为永恒颠扑不破之真理。至于读经，历代学者均有不二心得，其经验之谈亦足资借鉴，可寻三四家学而用之，自有进境。此处不再赘言，仅谈读书之一二体会：
其一，读书须日日有恒。曾氏云，“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有恒则日日进学，日日有所得，积少成多，积寡成众，久之必有登堂入室之功，积久自能贯通众理。
其二，读书须多加思考。天垂象，圣人则之，君子畏圣人之言。盖圣人之言虽为至道，然常晦涩难明。非作艰苦思索功夫而不能得其要旨也。故读书人常面老，以其搜肠刮肚以至神昏目倦故也。
其三，读书须参以个人经历。学有所思固自有所得，而参以人之阅历，其效尤多。书中所谓人情处，常思己之左右。书中所谓修身处，常观己之所为。故阅历深者能感同身受而受教尤多。
其四，读书须知行合一。所观所读、所思所想，均须受之于耳目而藴化为德行。古之学者为己，欲思有益于己，此之谓也。知行合一既为进学之根本目的，亦是读书最难之境界。诸君试思之，吾所言必不虚。然儒者自当有此终身之追求，为之不懈而努力！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读书择一良师尤为重要。奈何今之师者多无道之修行又无传道之心。故择师当择书中之师，书中之师虽已仙逝，亦有今人无法企及之处：
其一，有传世作品者皆古圣先贤、成就卓著之人，其一生历尽曲折风波，阅历既深加之先天慧性，最易窥得大道。故书中之师水平最高。
其二，中华古有传言之习。圣贤常思有益于后人，期以其身虽灭而其言永恒，故传道无所保留、倾囊而授。故书中之师最为慷慨。
其三，经典之中家书不少。其中多为长者教诫子孙之语，其言真真，其心切切，溢于言表。今我辈读之，先师亦我先辈也。故书中之师最为用心。
有此三者，足以得一明师也。
2019.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