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跟着河走

跟着河走,会走得高一脚低一脚,真像一个踉踉跄跄的醉汉。忽左又忽右,不是朝东,也不是朝西,没有人知道河走的是一个什么方向,走着、走着,一路走下去,便可以出村了。一条河,尤其是一条懂人情的河是不可能停留在村子里的,出村是河最后的结局,而出村并不是所有人的愿望。

出村后,河还会继续朝前走,去另一个村子,去更远的村子,江湖经地啊,这是一条河的职责和使命。人呢?出村后所见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了,那些房屋、田土、牛羊都不是自己原先经营过的样子,那些人的声音、形象、背影便不再熟悉得敢打招呼了。跟着河走一段后,人有所犹豫了,这一路走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河的尽头在哪?这些问题开始萦绕在人的脑子里。

跟着河走,不论是春夏或秋冬,也不论走多远或多近,只要走了,肯定会碰上一二处风景。一条河就是村子里一根流动的风景线。几个老态的钓翁,披蓑戴笠,一动不动地猫在避风的河湾里,屁股下面垫着一块巴掌大鹅卵石,像是钉住了一样,一动不动,人走过去他眼皮都不会抬一下,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河,还不是鱼漂的地方,像看着自己久违的亲人。他很久都没有动一下鱼竿了,渔护中干净得一滴水都没有,他已完全不在乎鱼的心情,心思和魂魄像是跟着河水走了。

一丛利箭般矗立的冬茅,青得跟上过油漆一样,紧紧密密地拥在一起,它们自己也不知在河边长了多少年岁,一茬接一茬,村里好几辈人都用草刀子割过它,有人还被它划伤过手指。有人真想把它割得干干净净,但就是不能如愿,想割它的人都走了,冬茅还在河的视线里,它们肯定是汲取了河的精华,不然生命力不会那么顽强的。

一朵叫不上名字的花,很野很野的样子,长在稍微向阳一点的河堤上,像个野性十足的村姑,它自顾自地开放着,没有人能够触摸到它的一点点。它唯一的愿望就是等着河水上涨的时刻,那要到夏季了,让河水把自己带走。还会遇上几株垂柳、一群牛羊、河滩上的一堆牛粪,这些对一个亘古不变的村子而言,对一个没有走出过村子的人来说,都算是上乘的风景了。

跟着河走,最重要的是隔不了多远就会邂逅一座桥,有精巧的木桥,如一个沧桑老朽的长者;有坚硬的石桥,如一个赤背有力的汉子。其实,桥才是一条河最忠贞的伴侣,它用尽一生的时光横陈在那里,不像河中的鱼、水,还有沙,终究会去另一个地方不属于河的地方,桥永远都不离不弃,守护在河的上面,一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有一天,再也站立不起来了,才默默倒下,被河带走。

跟着河走,河到底要去哪里?人浑然不知,而人去哪里?河清清楚楚。走了很久很久,忘记看过了哪些风景,忘记经过了多少木桥和石桥,人就不会再问自己要去哪里。

习惯了,人的心便会真正柔软起来,从村子里遗传上的野蛮和粗狂被涤荡了许多,还会恋上一个如水的女子。她不住在村里,也不住在村外,那是一个特别美妙神奇的地方,叫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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