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矿区”之六：刹那生死

“那片矿区”之六：刹那生死

在人们的印象里，煤矿事故多发，挖煤是个危险的行当，加上经常在媒体上看到关于矿难的报道，更加深了这种印象。由于特殊的工作环境，在煤矿工作，尤其是在井下作业，风险的系数确实很高，但从现代管理的理念来说，一切都是可控的，严格按照安全规程行事，是可以大大减少甚至不发生事故的。当然，有时也确实需要那么一点天佑神助，点儿背了，走平路也绊脚，喝凉水也塞牙，何况是在石头缝缝里讨生活？

无锡煤矿的安全状况基本上属于好的，在我记忆中，没有发生过一次死伤多人的惨重的恶性事故。所知道的比较大的事故，是地处宜兴茗岭的园田煤矿曾经发生过的一次不可抗力式的“瓦斯突出”，死了两个工人。“瓦斯突出”是地下煤层中积聚了高压状态的瓦斯气体，由于采掘作业打破了原先的压力平衡，气体裹挟着煤粉冲出，瞬间将整个巷道淹没。据说那次冲出的粉末状煤炭有上百吨，当事故现场清理干净，到迎头上一看，那煤壁居然还是完整的，谁也说不清那么多煤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算是奇事一桩。

矿工生涯，总会遇上N多次危急状况。当年我在井下做瓦斯检测员时，死神也曾擦肩而过。那天，我在掘进一连跟班，跟的就是小程君所在那个班，因为和班里的兄弟们都相熟，开始作业后，一直和他们边做事边谈笑风生。那次他们打的是上山（即上坡）巷道转水平巷道，有点像“厂”字型，岩性是火成岩（一种很坚硬的石头）。工人们在迎头打好钻眼，安放好炸药，为拦挡一下起爆时飞溅的渣石，特意在离迎头不远处停住了一辆满载的矿车（叫“重车”）。矿车自重一吨，容载也是一吨，在巷道里铺设的铁轨上运行，为使矿车停住，一般用三角状的木楔（俗称“木刹”）抵住车轮。那次因为是上山巷道刚转入平巷，还特意多塞了几个木楔。要放炮了，班长招呼大家到后面去躲避，工友们便各自找地儿逮空休息。我也找到一处巷道棚腿间稍宽裕些的空档处，蜷缩着身子歪斜躺下休息。当放炮员按下爆破的按钮，只听得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紧接着，那辆用于拦挡矸石的重车，竟然如脱缰的野马，在浓重呛人的炮烟中直冲而出，巨大的爆破推力加上在倾斜巷道里下滑的加速度，风驰电掣，铁轮在轨道上擦出两道耀眼的火花，刷地一下就从人们身边飞快掠过！由于离我身子前面不过几米远处的巷道略为打弯，离心作用使飞驰的矿车冲出轨道，重重地撞在巷壁上，支护的棚架顿时被撞散，顶帮轰然垮塌，掉落的石头将整个巷道堵住。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耳边就听到小程君及他们班里的师傅们在急切地高声叫我的名字！原来他们以为我已经被撞倒或掩埋住了。万幸！我赶忙应声，连声说“没事！没事！”就这样，小程君他们在里面，我在外面，中间隔着犬牙交错、险象环生的冒顶处。好在冒顶并没有把巷道完全堵死。之后，得到了上级的指示，让我们先撤出，然后组织人员来处理这边的冒顶。小程君他们便密切观察着冒顶处上方的石头掉落情形，一个个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这种矿车毫无牵绊飞速冲下的情况，在煤矿上叫作“放大滑”，是极易酿成大事故的，每每忆及，依然历历在目，吓死宝宝了！

也有时，危险就在你身边，你却浑然不知。小张墅煤矿井深250米，但在－150处另有一个通道，可能是当年建井施工时挖掘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废弃了。有一次矿团委搞活动，组织团员青年去－150米的旧巷里将原先敷设的铁轨挖出来，算是开源节流的一个动作。当时的团委书记姓吴，个子不高，却留了粗壮过膝的长辫，走起路来风摆如柳。在她的统领下，机关的团员青年组成了突击队，下班后来到了井下，有的抡锤，有的奋镐，有的挥铲，有的扛轨，干得热火朝天。大约晚上9点多了，运输连的施排长突然风风火火地跑着进来，大声说：“你们倒笃定的，地震了！赶快上井！”他这么一喊，大家都惊住了。须知，地震会导致井筒歪斜倒塌，还会停电，那我们很可能就被关在了井下了！大家赶忙收拾工具大撤退。所幸是邻近的溧阳县3点几级的地震，宜兴只是略有震感而已。到了井上，人们告诉我们，当时地面上楼房都摇晃了，井下作业的其他连队班组都通知到了，就因为我们是在废弃的巷道里，没办法联络，矿领导急死了，只好叫施排长跑步前来通知。过往风雨，洇染岁月。施排长与我同庚，人称“小野猪”，敦实，彪悍，后历任矿厂领导，企业改制后又自办企业，事业傲骄，蒸蒸日上。至于长辫吴书记，后到宜兴市机关部门任职，如今早已退休在家、含饴弄孙了。

2017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