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酿酒
冬 酿 酒
“冬至大于年”不止是苏州的说法,周秦历法,岁首于冬至,冬至就是大年,古俗沿袭,很多地方都有隆重过冬至的民俗。苏州人对一年四季平淡生活的精致追求是认真的,冬至喝冬酿酒是苏州人关于“不时不食”的年末总结。冬至日后始数九,在这样隆冬的时节里,还有什么时令鲜物呢?田野除了在蛰伏中的麦苗的青绿,大都是苍黄。阳澄湖的大闸蟹已在清理最后几网,母蟹黄的甘而腻、黄似金已是上月的事儿,公蟹膏的鲜而肥、白如玉,也是数天前的时令。这时,苏州人以冬酿酒为时令。冬酿酒的材料虽不是当季,却是不久前秋收的糯米和桂花,储存至今酿酒恰好应季。
讲究时令的苏州人冬至日是要喝“零拷”的冬酿,“零拷”是吴语方言,拆零买卖的意思。从古代纪事里看,在酒肆可以打一升、一角酒,孔乙己的九文钱可以买两碗酒、一碟茴香豆。酒肆卖酒可以拆零到喝一口过瘾而已。今天的苏州,零拷冬酿酒就只老字号“元大昌”有,而老字号“元大昌”的零拷冬酿酒似乎至今还关乎苏州民生,不多久前的某一年,酒的质量出了点问题,负责人站出来给全市人民道歉。就像再早前某一年,兰州拉面涨价五毛,引起了兰州市民的群起议论,以至于全国都知道,拉面就是兰州市的民生。
元大昌零拷冬酿酒的时令在于只在冬至前几天,至多十来天里出售,在冬至节前一天半中午,你很可能被店里的人一句“今年卖完了,明年再来吧”,说得你一下子理解不了时空,在这里却是朴素实在的一句话。零拷冬酿酒的时令还不止上市时间的短,在于它时刻在变的味道。懂冬酿酒的苏州人是一定要买零拷的,并且是自己带着或塑料或玻璃、陶瓷的瓶罐,与几十年前大家习惯的自带瓶罐去打醋和酱油一样。“零拷”的冬酿酒装进瓶里,瓶盖不能盖的太密封,因为冬酿酒还一直再在发酵,打开时如打开汽水,会有砰的喷气声,如果盖得太严实,喷声大会吓你一跳,把瓶盖冲至远处。正是因为买回家的酒还在发酵,就要乘早喝,往后的每一刻味道都在变。——这才是时令一词的精髓。
不知是为冬至这一节气还是为冬酿酒的时令增加仪式感,老字号“元大昌”要求买零拷冬酿酒必须自备现金,数额恰好,不找零也不接受任何其他付款方式。
去年冬至,女儿接受美国杂志FOOD& WINE关于苏州冬酿酒的约稿,认真地到观前街宫巷元大昌店,约她妈妈一起轮流排队一上午,买了点零拷冬酿酒。是我第一次喝冬酿酒,也因此引起了我的兴趣。今年女儿不在苏州,我在冬至前一天一大早提着空瓶赶到宫巷。元大昌店门前的长队拐了一个弯,队尾已在珍珠巷百米外的深处。和网红店排队的群体有些不同的是,排队的多是有些年纪的人,手里提着空瓶罐。据说有人凌晨三四点钟已在排队,带着马扎,穿着厚实大衣,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看着这不断增长的长队,我有点泄气。按去年女儿文章里的攻略,我转向十来里外的分店,这分店远离商业和旅游区,排队并不见得比宫巷的老店短。看来,冬至节里喝地道零拷冬酿酒是难的。
其实,元大昌店里也有瓶装的冬酿酒,开瓶盖时也会喷气,还没什么交易上限制。不过,愿意在寒风中排队的人是不甘心买瓶装酒过冬至的。下午两点去店里,零拷酒刚刚买完,一些人空瓶而归,只好待来年,也不愿意买瓶装的。我寓居苏州三年,算不上道地苏州人,就买一瓶装酒,聊助冬至节兴。
冬酿酒这名字的出现据说时间不长,原是叫东阳酒、冬阳酒的,东阳听起来是浙江的一个地名,而冬阳意指冬至日后,阳气日升。冬酿的名字据说源于清朝一个苏州人的诗句“冬酿名高十月白”,说的意思是冬酿酒里名气最大的数十月里酿造的“十月白”。说明早在元大昌创办之前,苏州就有冬酿酒,不过元大昌把冬酿酒零拷至今,是丰富苏式生活,也是坚守了苏州文化。低度甜口又有桂花和栀子花香的冬酿酒,是我想象中苏州的酒,是与园林、昆曲、苏绣、才女、士人这些江南文化元素合拍的。黄酒也是江浙一带最盛行的酒,即便度数比冬酿酒高一些,也不至于热辣。冬酿酒和黄酒的温软让人恰到好处地稍有酒意,兴许还助诗书雅兴,是人与酒最好的关系。不过平日里,在苏州喝酒场合却不是这样,常是烈性白酒,动辄弃酒盅而就大壶,半小时光景,满桌上清醒者寡。酒场上还有一句极押韵的话:东北虎、西北狼,喝不过江苏小绵羊。我生在西北,也曾到东北豪饮过,如今在苏州,还真服这句话。
酒在自很古的古代起就升级为一种文化,超脱于酒水本身了。不过文化也有新旧好恶,也有酱缸,好歹杂混,不好说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