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川渡(十九)
(十九)
往学校走的时候,心里还惦记着小芳娃娃亲的事,街上的热闹我都没关心,只听到噪杂的人音,迎面的人不停的碰到我,让我有些烦躁。不断有锯子锯木头的声音和敲击声。到下街头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我回望了一下,发现在木板黑瓦老房子间,很多的新砖房像是突然冒出来的,夹在老房中间,像是竹笋在地里冒出,把周边的土挤得凸起和松动了。新房把老房也挤得有点斜也凸起的样子,看着被挤歪的老房,心里很不是滋味,心里很想去扶一把。
那次水灾之后,泡塌的房子纷纷重建,都是两三层楼房。今天好像是约好了,齐刷刷地冒出来,像是老街长出了一串的瘤子,看着心里也灰暗了。
到教室看了一眼小芳,和往常一样安静地写字,教室里上课前的喧闹一点也不影响她。我凑近想问她有没有听说过娃娃亲的事,她看见了我:你妈的干女儿今儿可难受了,满街道都在说她。她妈咋那样?
“秀姐可是个好人,她和平哥好是自愿的,谁管得了。”
“她妈这样一闹,她就伤脸了。也有人说她不孝顺,白生养了她。”
“这是谁说的,我晚上去往他家大门撒猪屎。”
听这话,小芳低下了头,脸也红了。
“你知道我们漫川有订娃娃亲的吗?”
小芳迟疑了一下,眼睛移回作业本,开始写字:我要写作业了。
自从上次水灾之后,我和小芳的话就多了一点,我也不像以前那样怕她,但是也不敢像对其他同学那样轻松甚至恶作剧。
“他给我寄了一本他信里说的那本《边城》,不厚的一本。我看了,很平静,不传奇,你们男生肯定不爱看。”我刚转身往座位走,身后听到她说这话,我急忙转回身,她已经在书包里掏出了书递向我。
“这时间给我,肯定要在上课看,老师没收了可别问我要啊。”说这话时我已坐在座位上,等她听这话反悔已拧身想夺回书时,早已够不着了。
“书里爷孙俩的渡口,很像我们上薄岭的渡口,不信你自己看。”
漫川虽是千年的渡口,在大兴水利的年代,金钱河在上薄岭截流改道,建了大坝和电站,水码头的一段原河道变成了农田,从此水码头名存实亡。远近的渡口就只有上薄岭一处,摆渡杜家沟一带往返街道的村民,摆渡人正是一位有点年纪的老人。
这书的确如小芳所说,没有传奇争斗,男生看的很勉强。只是写到翠翠还是会吸引我,后街男孩说的没错,小芳就是漫川渡的翠翠。比翠翠还好,翠翠皮肤有点黑,小芳的脸是润红的;翠翠没读过书,小芳初中都快毕业了。
下午的两节课里我就看完了,还给了小芳。放学回家路上,忽然想起来,只顾仔细看翠翠的章节,原来后街男孩自比去下游讨生活的人是指天保、傩送兄弟俩。但是我也看不懂翠翠和他们算不算早恋,这该死的后街男孩,难怪小芳的信不敢给别人看。沿路看着街上那些新建房子露出狰狞的样子,心里莫名的烦乱,神思恍惚的走进村口,被一声“老勉”的喊叫猛地惊醒:要死的老勉,还没到伏天就去动水,裤子湿透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仔细听到是槐花嫂子的声音,才醒过来。槐花嫂子的老幺儿总是鼻涕流在嘴上,鼻孔下面常年露着两道黑鼻壳,袖子糊过,脸上也总有几片,因而大家叫他“老勉”,真名不仔细想,还真忘了喊不出口。
我把铜瓢放进藏经洞本已心安,有人继承了他的名号岂不更好。
“大家都喜欢老勉,你敢打他,我们都对付你。”我拍了一下老勉的头,暗示他赶紧先回家换裤子。老勉手里捏着个铜色的子弹壳,偷的给我看:在大槐树下的粪凼捡的。
听大舅讲,他记事起就有几次打仗在这一带,一次是李保奎,一次是徐向前的部队。晚上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他也分不清谁在河道走,谁在山上打,只听到子弹落在瓦上的声音,第二天天亮,都安静了。后来一直有人捡到弹壳。不过对于漫川来说,李保奎多次来犯,有很长一段时间就盘踞在上津、漫川一带,留给漫川人的记忆是更深刻的。漫川人骂孩子和吓唬孩子总是:你是李保奎或李保奎来了。大舅说:兵匪一家,李保奎有时是土匪,有时是兵,当过川军的连长。
槐花嫂子还在唠叨:都是你们这些大的把他教坏了,跟李保奎一样。外头都学不了啥好,你看上湾的老戴的女子,去了省城两年都不回来,这回来了好,穿的裤子把身上的肉都挤得要流出来,衬衣还透明的,生怕人看不见,洋不洋土不土的。
“人家那叫牛仔裤,你不懂吧?”
“没啥正经的,听人说在省城是团伙偷人自行车挣钱,哪一天不是被抓进去才怪。”
“你不穿那裤子,肉也挤出来了,也能看得见。”高娃哥老远嬉笑着。
槐花嫂子捡起一土块砸向高娃哥,转身就走了。
公路外也是在建新房子,那些水毁的土房都成了砖砌的楼房。赵家姨的儿子在上湾开了个砖厂,把大片的麦地挖了一个大坑。
秀姐和平哥都在家里,他们商量着准备在县里的单位结婚,简单办个仪式,只让单位同事参加,不通知她妈。我妈还在劝他们要先说服她妈,他们都摇头说不可能,她已说了不认这个女儿。听起来他俩是牛郎和织女、七仙女和董永的壮烈,和翠翠、小芳的安静平和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