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架空晁盖——第二讲“架空晁盖”之四
架空晁盖
第二讲“架空晁盖”之四
江州城劫法场，白龙庙小聚会，智取无为军，活捉黄文炳之后，和宋江一上山，晁盖就开始让位了。晁盖便请宋江为山寨之主，坐第一把交椅。宋江那里肯？便道：“哥哥差矣！感蒙众位，不避刀斧，救拔宋江性命。”我们注意这句话！这句话的意思是，救拔我宋江性命的人不是你晁盖，而是众位。可是你要知道众位是由谁来领导去劫法场救宋江的？那是晁盖！所以宋江这个说法就把晁盖报答宋江的恩给一笔勾销了。宋江接着又说：“哥哥原是山寨之主，如何却让不才？”不让的理由仅仅是你原来是，没有别的理由！“若要坚执如此相让，宋江请愿就死！”他拒绝得倒是比较坚决。晁盖道：“贤弟如何这般说！当初若不是贤弟担那血海般干系，救得我等七人性命上山，如何有今日之众？”晁盖强调的是你宋江的恩不仅是对我晁盖的，而且是对整个梁山的。“你正该山寨之主；你不坐，谁坐？”宋江道：“仁兄，论年齿，兄长也大十岁。宋江若坐了，岂不自羞？”（70-40）所以从这个让位对话看，晁盖让位论恩，宋江谢绝论齿。晁盖被宋江恩义所系缚，自己把自己给害了，他不明白的是：宋江对他虽然有恩，可是他已经报答宋江的恩了。宋江继续用自己曾经施予晁盖的恩来软禁晁盖。但是晁盖你让我坐第一把交椅宋江又为什么不坐呢？玩政治不能这么玩！这个时候宋江如果坐了第一把交椅的话，他的名誉就会受损，所以不能这么干！
由此，梁山的领导权进入了晁宋期，我称之为“从晁盖主政到晁宋共和”。但是晁盖是虚位，宋江是实权。“金批”对此有一个非常经典的评论。他说：“宋江上梁山后，毅然更张旧法，别出自己新裁，暗压众人，明欺晁盖，甚是咄咄逼人。”（70-40“金批”）太明确了！这就叫做“架空晁盖”。下面我们分析一下宋江怎么架空晁盖？我分析出它一共有四个方面，就是组织人事、舆论宣传、行政执法、军事指挥。宋江从四个方面来把晁盖给架空。所谓架空式是领导权的和平转移方式。
首先，宋江在组织人事上架空晁盖。宋江架空晁盖是从他一上山就开始的。一上山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休分功劳高下，梁山泊一行旧头领，去左边主位上坐，新到头领，去右边客位上坐，待日后出力多寡，那时另行定夺。”（70-40）太明显了！他这么一划分，等于是向众人宣布：以前晁盖领导你们所建立的功劳一笔勾销，以后你们跟着我宋江干的才算数。而且宋江在排座次上还玩了一个花招，左边主位晁盖旧部（其中有些人还不能算是晁盖旧部），就那么几个人，除晁盖、吴用和公孙胜外，也就林冲、刘唐、三阮、杜迁、宋万、朱贵、白胜九人（其中杜迁、宋万、朱贵三人只能算是王伦旧部）。右边客位新到头领都是我宋江的人，整个是你晁王旧部人数的三倍，除宋江外，还有二十七人。但是这里其实你仔细分析还是有问题。这二十七人其实是分两拨上山的，你也可以把第一拨的人（花荣、秦明、黄信、燕顺、王英、吕方、郭盛、郑天寿、石勇九人）算到旧头领去，把第二拨的人（戴宗、李逵、李俊、穆弘、张横、张顺、萧让、薛永、金大坚、穆春、李立、欧鹏、蒋敬、童威、童猛、马麟、侯健、郑天寿十八人）算为新到头领。可是宋江偏不这么干，如果那么干的话，就显得他的势力还不足够大。还有一点，两拨新到头领里面也有不算宋江的人，比如萧让和金大坚得算吴用的人，是吴用把他们引上山的。所以宋江一上山就排座次，分新旧，是在组织人事上架空晁盖的一个典型表现。
架空晁盖
其次，宋江在舆论宣传上架空晁盖。宋江首先在大家筵席的时候说有一个“京师童谣”，就是黄文炳拿这个童谣说事陷害我宋江的，叫做：“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耗国因家木”，“家”字底下一个“木”就是个“宋”字；“刀兵点水工”，“工”字旁边三点“水”就是个“江”字；“纵横三十六”，梁山三十六将；“播乱在山东”，梁山是在山东。注意！宋江说这话的时候晁盖就在旁边，宋江不是当着晁盖一个人说的，而是当着梁山众头领说的。宋江说与众头领：“这个正应在宋江身上。……合主宋江造反在山东。”（70-40）为什么“金批”讲宋江“暗压众人，明欺晁盖”？晁盖坐在旁边，那什么都不是！因为你想，这个童谣正好坐实：领袖是我宋江，而不是你晁盖。这个时候有一个活宝也是宋江的死党跳出来了，就是李逵。李逵和宋江两个人经常是配合的，那是另外一种配合方式，但是配合得非常好。有时候我们身边要有一个活宝式人物，因为你自己不好说的话，可以让这个活宝帮你说。李逵跳将起来道：“好哥哥，正应着天上的言语！”他把这个童谣一下拔高到“天上的言语”，意识形态就体现出来了。“虽然吃了他些苦，黄文炳那贼，也吃我割得快活！放着我们许多军马，便造反，怕怎地？晁盖哥哥便做大宋皇帝，宋江哥哥便做小宋皇帝，吴先生做个丞相，公孙道士便做个国师，我们都做个将军，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在那里快活却不好？不强似这个鸟水泊里？”（70-40）这是七十回本，一百回本不是“大宋皇帝”“小宋皇帝”，而是“大皇帝”“小皇帝”。但是七十回本这段话更有意思，李逵这个人我们说他是个活宝就在这里！因为他不知道大宋王朝的皇帝姓赵，以为大宋王朝的皇帝姓宋，所以他想，你皇帝姓宋就能当皇帝，我们宋江哥哥姓宋为什么不能当皇帝？而且他所谓“宋皇帝”本来是指宋江，可是当时宋江旁边还有一个晁盖，李逵也明白这个道理，也得给晁盖一点面子，所以他说，“晁盖便做大宋皇帝，宋江便做小宋皇帝”。这不对呀！晁盖姓晁不姓宋啊！但是他偏不说晁盖便做晁皇帝，他说晁盖“便做宋皇帝”。这明明就是说只有宋江才是皇帝，晁盖无非给你一个面子而已，而且是看着宋江的面子给你。其他人包括他自己他也分别给了“丞相、国师、将军”名分。最后一句话可以称之为李逵“纲领”，就是“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后面还有两句话：“在那里快活却不好？不强似这个鸟水泊里？”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李逵同样是一个虚无主义者和享乐主义者，干什么事都是为了“快活”。李逵“纲领”我们后面还会讨论。按照他所说的原话，我们可以称李逵为梁山泊“夺位派”。相比朱贵梁山泊“对头派”，其革命造反“纲领”似乎更彻底，“对头”只是地方武装割据，“夺位”才是夺取全国政权，属于彻底革命派彻底造反派。后来毛泽东特别喜欢李逵这一点。
后面宋江做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宋江下山搬取老父，把父亲搬上山，中间就发生了一个故事，叫做“还道村受三卷天书，宋公明遇九天玄女”。他开始故弄玄虚了。因为这事只有他一个人经历，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是虚是实，谁也不清楚。所以他怎么说大家就跟着怎么说，他怎么传大家就跟着怎么传。宋江这么自述：他遇见了九天玄女，就是王母娘娘。九天玄女传他三卷天书。这部天书，根据宋江描述，“长五寸，阔三寸”。九天玄女指示他说：“宋星主，传汝三卷天书，汝可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勿忘勿泄。”九天玄女告诫他说：“玉帝因为星主魔心未断，道行未完，暂罚下方，不久重登紫府，切不可分毫懈怠。若是他日罪下酆都，吾亦不能救汝。此三卷之书，可以善观熟视。只可与天机星同观，其他皆不可见。功成之后，便可焚之，勿留在世。”（70-41）紫府就是仙市，酆都就是鬼城。九天玄女称宋江为宋星主，置晁盖于何地？可想而知。天机星就是吴用，这就表明宋江架空晁盖的关键是拉拢吴用：若不搞定吴用，就搞不定晁盖。前面我们曾讲过公孙胜在晁盖时期那么积极主动，在宋江时期这么消极被动。宋江下山以后公孙胜他也下山了，你宋江不是搬取你老父上山了吗？我公孙胜看望我老母就不回来了！所以有人分析公孙胜实在看不下去老二宋江这么架空老大晁盖，而且看不下去的还在于宋江竟然还说自己得了一部天书，这部天书竟然还只给吴用看！吴用不过就是老三。不给我老四公孙胜看，我公孙胜是干什么的？是法师，有魔术有妖法的！所以宋江不仅“明欺晁盖”，而且明欺公孙胜。公孙胜也没办法，宋江人多势众，只好下山一走了之。在与高廉、樊瑞作战的时侯，宋江从所谓天书中也未学得什么高招，一遇魔术妖法，就得请公孙胜来帮忙，受到“金批”嘲讽。这部天书就是宋江故弄玄虚。除了他与吴用两个人能看以外，其他人都不能看。而且“功成之后，便可焚之，勿留在世。”所以你没法核实有没有这部天书。这就是宋江的意识形态。小说里面有很多紧要的地方有这样一些话，比如有一句话这么写道：“这里宋江与晁盖在寨中，每日筵席，饮酒快乐，与吴学究看习天书”。（70-42）宋江与晁盖在寨中每日就是吃吃喝喝，快快乐乐；他与吴用则是天天“看习天书”，晁盖根本就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同时，我们可以看到书中那些在描述晁宋期梁山泊情况的时候，前后也有变化。吴用提及 “近来山寨十分兴旺，感得四方豪杰，望风而来，……目今山寨事业大了，非同旧日”，（70-43）杨林转述公孙胜“备说梁山泊”“招贤纳士，如此义气”，（70-43）他们都将这一变化归功于“晁、宋二兄”、“晁、宋二人”、“晁、宋二公”，尤其“戴宗说起晁、宋二人，招贤纳士，众好汉如何同心协力，八百里梁山泊如何广阔，中间宛子城如何雄壮，四下里如何都是茫茫烟水，如何许多军马，不愁官兵来捉。”（70-43）但是在同一回里，戴宗这么说：“如今论秤分金银，换套穿衣服。只等朝廷招安了，早晚都做个官人。”（70-43）戴宗关于“招安”这句话就只提宋（“梁山泊宋公明”），未提晁了。戴宗这句话表明招安路线跟晁盖没什么关系，跟宋江有密切关系。
再次，宋江在行政执法上架空晁盖。这里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晁盖令斩杨雄、石秀。杨雄、石秀、时迁三人在投奔梁山过程中，经过祝家庄，时迁偷了一只报晓公鸡，三人吃了，时迁被祝家庄给抓住，杨雄、石秀逃脱，上了梁山。晁盖听闻大怒，认为他们丢了梁山的脸，令斩杨雄、石秀。晁盖这个命令应该说是不理智的。然后宋江就劝，吴用也劝。当时戴宗简直就是挑战晁盖。戴宗说了这样的话：“宁可斩了小弟，不可绝了贤路”（70-46）晁盖一点面子没有，最后也就罢了。这件事情晁盖虽然做得不对，但是宋江当面驳回晁盖，也让晁盖权威丧失殆尽。当时晁盖说了这样的话：“俺梁山泊好汉，自从火并王伦之后，便以忠义为主，全施恩德于民。一个个兄弟下山去，不曾折了锐气，新旧上山的弟兄们，各各都有豪杰的光彩。”（70-46）“便以忠义为主，全施恩德于民”，我觉得这句话可以称为“晁盖纲领”。这应该是他的纲领：“以忠义为主，施恩德于民”。这里并未明确水泊梁山跟大宋王朝的关系，是“对头”，是“夺位”，还是“招安”？
最后，宋江在军事指挥上架空晁盖。我们读《水浒传》的时候总有这样一个印象，每次出兵宋江都劝晁盖：“哥哥山寨之主，不可轻动也。”（70-59“金批”）总共劝了四次：打祝家庄，打高唐州，打青州，打华州，宋江都劝晁盖。但是最后一次没有劝成，晁盖也就死了。每次出兵都是宋江与吴用商议已定，把晁盖晾在一边。
可能有人会问：晁盖被宋江这么架空了，他就没有反击吗？有！晁盖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但是他的反击是非常软弱的。这只能归结为晁盖被宋江恩义所软禁。书中有一段就讲到柴进被救上了山，晁盖教请柴进在山顶宋江住处，另建一所房屋，与柴进并家眷居住。这时候“金批”就批了，以前每上山一个人，都是宋江在笼络人心，现在晁盖在笼络柴进人心，是不是晁盖觉悟了呢？是！正因为觉悟了，所以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简单总结一下。晁盖有粗无细，有直无曲。最后的结果是大权旁落，归位“神主”。宋江在这一时段里，玩弄权术，拉拢吴用，笼络人心，架空晁盖。晁盖“以忠义为主，施恩德于民，行仁义之道，不扰民”。但在“对头”、“夺位”与“招安”间，态度却不明确。架空晁盖改变了梁山事业的发展方向。这是一次根本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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