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一个虚词里藏着贾宝玉、妙玉的真实关系

作者：玉山

贾宝玉和妙玉之间，不只是精神世界的相知相惜，生活里也有非常密切的联系。

有的朋友可能会很诧异：书里写这两人的交往，并不多呀，前八十回里统共就那么几次：第一次是栊翠庵品茶；第二次是重开诗社，贾宝玉踏雪求梅；第三次就是贾宝玉生日，妙玉送来寿帖，署名“监外人”，贾宝玉得到邢岫烟指点，回帖署名“槛外人”。

但是，只写了这三次，不是说只有这三次，我们读《红楼梦》，要留心隐藏在文字冰山的海面之下的信息。

单说“栊翠庵品茶”，这是贾宝玉和妙玉第一次正面接触吗？

不是的，在此时两人的关系已经非常深厚了。

一、“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

这一回作者在文字上耍了很多花招，故意写得云山雾罩的，又是“六安瓜片”，又是“老君眉”；又是“（分瓜）瓟斝””，又是“点犀䀉”；又是“旧年蠲的雨水”，又是“五年前玄墓蟠香寺梅花上的雪”，看得人眼花缭乱，难免被打了马虎眼，漏过隐藏的信息。

有的朋友注意到了，妙玉拿给贾宝玉用的，是“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这里面有事。

拿给薛宝钗、林黛玉用的，都是古玩珍奇，拿给贾宝玉用的，却是自己平常用具，看似轻慢随意，其实大有深意。

茶杯不是什么寻常物什，而是一种高度私人化的东西，口唇所接触，轻易能与人共用吗？

今人如非特别亲密的关系，不会和别人共用茶杯，何况在《红楼梦》那个时代，在那个簪缨仕宦的家庭环境里？

所以妙玉之举，貌似随手，其实刻意。一个女孩子，拿自己喝水的杯子给一个男孩子用，是怎样的心思，不必解释了吧？

但是，这还不是重点。

二、一个“仍”字，内有乾坤

我们完整地看看这句话，妙玉给薛宝钗、林黛玉上茶之后：

“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

注意这个虚词：“仍”。

仍，仍然，仍旧。

这句话是说，妙玉“仍然”拿“上次”（前番）那个杯子给贾宝玉用。

贾宝玉、妙玉两人间的真相就在这个“仍”字里了。

第一次这样做，是不存在什么“仍”的；必然之前做过，一直这样做，今天还照旧，才叫“仍”。

所以这次栊翠庵品茶，不是贾宝玉和妙玉的第一次接触，其实两人早就是密友了。亲密到什么程度呢？每次都是共用一个杯子喝茶。那么这一次，妙玉看似习惯性的“仍然”又拿过那个绿玉斗。

你看，这一个“仍”里面，真心大有乾坤。

但是，我们不妨再往深处想一想：这里真的就是习惯成自然吗？毕竟与“前番”私密的二人世界不同，钗黛在侧，妙玉就没有一点注意吗？

这不大可能吧。

真相是，妙玉这一举动，并不是无心的习惯，而是成心，就是在钗黛面前有意刺激一下贾宝玉：平时和我那么好，今天在姐姐妹妹面前，倒要看你如何表现。

同时也是对钗黛微妙地展示优越感：知道我俩这么好吗？

这就叫宝玉尴尬了，如果安之若素地接过来就用，等于不打自招，向钗、黛承认了自己和妙玉的亲密关系；如果直接拒绝呢，又未免太装，必然触怒妙玉，所以宝玉只好装傻，叫起屈来，说你给她俩用的都是奇珍，给我用的是俗物，如此插科打诨一番，才算蒙混过去。

钗黛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察觉气氛不对，于是悄悄离开。

注意到这么一个虚词“仍”，我们就能发现宝玉和妙玉之间的真故事，也会对妙玉这个人多一层了解。

妙玉平日里高冷人设塑造得很好，往往使读者被瞒过去，真以为她不食人间烟火。其实她也是青春少女，她对待感情的态度，其实勇敢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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